“卡西。”尼克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默然良久,她的手在他的手中,显得那么小,那么苍白。猛地,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击中他,他的这只手,这只正在安慰卡西的手,正是当时握枪的那只手。
“可是你知道吗?”卡西哽咽着说,“当我得知那个消息——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当时就像一头撞到了墙,可是,尼克,我还有另一种感觉,我突然感觉到一种解脱,你能明白吗?”
“解脱。”他木然地重复着这个词。
“他所承受的那一切,不断地住院、反复地发病,经历的种种痛苦,不只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个他越来越没有选择,必须活在其中的世界。那不是你的世界,也不是我的世界,而是他自己的世界,尼克,那个世界那么荒凉,阴冷,是个可怕的地方。”
“你们两个一定都活得很辛苦。”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不见了,接着就发现他死了,被人杀死——无缘无故地,老天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你知道吗,这对他来说,几乎是种怜悯,是个善行。你有没有想过,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
“我想一部分是有原因,”尼克慢慢地说,“但不是所有。我不觉得劳拉的死有什么原因,事情就那么发生了,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我们来说,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架钢琴,单单砸死了你,就这么的巧合,这么的不幸。”
“是啊,有的时候只能自认倒霉,”卡西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可是毕竟不会永远这样,一次霉运,改变了你的生活,然后你会怎么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面对它,解决它?”
“我选择第一种。”
“是的,我看得出来。”卡西一手插在头发里,“叔本华有一则寓言,叫‘豪猪的譬喻’——说有一群豪猪,到了冬天,挤在一起想御寒取暖,可是当它们过于接近、紧靠在一起时,彼此的豪针又会刺到他人,伤害彼此。”
“警世寓言。”尼克说。
“说对了,可是离得太远呢,他们又会被冻死,太近,就会受伤。我们都是这样,比如你和卢卡斯。”
“哦,是的,他就是豪猪,浑身是刺,说得对极了。”
“真是受不了,你们尼克家的男人,我必须提醒你,”卡西说,“你就像一座中世纪城堡,有护城河,门上浇着滚油,保护得固若金汤,时刻都穿盔戴甲,全副武装,非要这样吗?那么,祝你城里有足够的粮草陪你过冬。”
“好吧,好吧,既然你看得这么清楚,比我厉害得多,我来请教你一个问题,我儿子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呃,有点严重吧。他在吃迷幻药,一天估计要兴奋两三次,足以让他精神涣散,没办法集中精神。”
“吃迷幻药?一天两三次?怎么可能?”
“唉,真是服了你了,他抽屉里有两瓶威辛眼药水(有去红血丝功能),柜橱里还有两瓶纺必适织物气味清新剂。”
尼克震惊不语,一脸茫然。
“织物气味清新剂,喷在衣服上,去除药味儿,再者,他垃圾桶里还有剩下的包装纸,直说吧,这些都是用迷幻药的人的日常必备品。”
“上帝啊,”尼克说,“他才十六岁。”
“他很快就要十七岁,紧接着就是十八岁,谁知道到那时会变成什么样儿。”
“要是你看到一年之前的他,一定认不出来,他是个那么好的优秀学生,全校的运动明星。”
“就像他的爸爸。”
“是啊,可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妈妈没有去世。”
“尤其是,关于这件事又只字不谈,更是雪上加霜。”
“他还是个孩子,让他开口谈这种事,太难为他了。”
卡西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
“我不只是在说卢卡斯,”她轻轻地说,“我在说你。”
尼克深深吸口气:“你不是喜欢打比方吗?好吧,我来讲一个,你知道那个卡通狼吧,总是不断地跳跃悬崖绝壁?”
“我知道,尼克,荒野狼嘛。是爱克姆集团塑造的一个古怪角色,我总觉得。”
“他悬在半空之中时,双腿还在向前迈,那么一切还好,他在前进,可是一旦——他朝下看一眼,马上像块石头一样,坠落悬崖。说明什么?永远别看下面。”
“故事很美,”卡西磁性的嗓音仿佛带有魔力,“不过只是故事而已。”她眨了眨眼,“你注意到没有,卢卡斯几乎不能直视你的眼睛?你也很少正眼看他,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要是你再把那些黑森林里的豪猪搬出来,我可要走了。”
“他失去了母亲,迫切地需要自己的父亲,可你却不在他身边,即使偶尔在的时候,也根本不说什么好事。你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我说得对吧?他亟须你来愈合他的伤口,可你却不能——你根本就不会。他越孤寂,越觉得被你排斥,就越报复你,向你反扑,而你就更加愤怒。”
“心理医师,”尼克说,“你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读心术泛滥,又一假想出现,不过倒是很不错的推理。”
“不,”她说,“不是推理,差不多就是他告诉我的了。”
“他告诉你的?我不敢相信?”
“他吃了迷幻药,尼克,他吃了迷幻药,后来开始大哭,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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