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这个地方,他的心中充满自豪。这才是斯查顿的真正心脏——不是那座光彩照人的办公大楼,不是那里面奢华的银丝锦板、监控器,不是那些肮脏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公司的心跳是这个庞然大物的轰鸣震动,在你踏入的每一刻,把震颤直传入你的脊髓,和你的身心产生共鸣。在这里,你还能看到一些古老、危险的液压机器,可以冲压3/4英尺厚的钢板,正是从前他父亲工作时的机器,现在仍在继续工作。一不小心,这轰鸣的机器就可能会弄断你的手指。他的父亲就曾被这架古老的绿色机器截断中指指尖,那件事与其说让父亲气愤,倒不如说让他尴尬不已,因为事故原因是他的操作失误。他一定是觉得,那台与他合作多年的液压制动器,在那一刻对他这个老朋友失望透顶。
尼克一边走,一边寻觅斯科特的身影,一边怒火中烧。一想到斯科特——这个他雇来的左膀右臂——竟然胆敢擅自做主搁置公司项目,拦断资金,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对抗。
这个厂子有四百名小时工,另有一百多名全职雇员,全都在此制造椅子,给投资银行家、对冲基金经理和那些穿戴普拉达和阿玛尼的艺术家们享用。
每次走进这里,工厂地面的干净清洁总是让他叹为观止,没有一滴油染地,每个区间都挂有指示牌,每个部门都有安全牌榜,绿色代表今天没有事故,黄色是有人轻伤,红色则代表重伤,需住院治疗。这个做法倒是可取,他在心里冷笑,若是在自己家中挂上这么一个牌子,该用什么颜色?什么颜色可以用来代表死亡?
他要找的是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应该不难找啊,这里的人大多都穿着牛仔裤、T恤衫,头戴安全帽。
大屏幕上不断循环播放着几句标语,陆续在屏幕上游走闪现,用于品牌宣传,振奋人心,增强员工凝聚力的一种方式:斯查顿大家庭关心您的全家——专业津贴顾问为您提供咨询;我们的客户即明日的检测员;斯查顿向吉姆·温斯特拉致敬——热烈庆祝斯查顿工厂二十五年华诞。
广播不断地播放着迈克乐队的“影子”,歌声来自椅子的装配车间。尼克从福特公司借来了这条生产线,几乎是半强迫才使这条装配线得以投入使用。工人对任何节省人力的机械化生产线都很抗拒,他们喜欢手工将椅子一块一块地组装起来,怎么能怪他们呢?他们留恋传统计件工作每完成一件所带来的那种激励和满足感。如今,每把椅子都在五十四秒内组装完毕,短暂得如同路灯由绿变红,红灯一亮,意味着工人已然结束一把椅子的装配。这间工厂一周之内可以生产一万把共生椅。
尼克继续前行,路过一个内嵌清洗机,负责将组装出来的椅子上的油渍清洗干净,然后哗啦啦倒入一个橙色大桶。继而看到新近购入的一架自动机器,不禁暗暗赞叹,它可以将等长、拉直的一排金属丝灵巧精准地弯曲五次,之后一次切割,全部过程在十二秒内完成。在一台专门将八英尺的冷轧钢制成折叠椅钢管的冲压机前,一个戴着绿色耳机的工人睡得正酣,显然正在间休小憩。
这层的主管,汤米·普拉蒂,一眼看见他,向他挥了挥手,连忙跑过来,尼克躲闪不及,只好停步。
“嗨!尼克先生!”汤米·普拉蒂个子矮小,但总不免让人觉得,他本是大个子浓缩下来的微型,身上一切器官都紧凑密集地堆在一起,就连头发都厚厚实实,像一团棕色卷毛压叠的头盔。“好久没见你过来了。”
“实在是离不开,”尼克大声说,以免声音湮没在嘈杂的轰鸣声中,“你见到斯科特了吗?”
普拉蒂点头,伸手指了指车间深处。
“谢谢,”尼克大声回喊,下巴朝一个堆满黑色脚轮的橙色大盆指了指,这倒是奇观——自从斯科特引进最新的库存管理系统,还没见过这么多积压的存货。企业不景气时,积压存货可是灾难的先兆,不能姑息。“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啊,是啊,尼克先生——我们这儿的脚轮出了点问题,你也知道,我们把这些部件买回来——”
“哦?这种事倒是头一次,我会叫人打电话给皮尔列斯公司的兰尼——不,还是我亲自打比较好。”密歇根圣·约瑟夫市的皮尔列斯公司,打从一开始就是斯查顿专用椅子脚轮的供应商,尼克恍惚记得,不久前似乎收到过皮尔列斯公司总裁兰尼·布洛赫的几条语音留言。“啊,不对,先生,”普拉蒂说,“我们上个月已经换了另外一家供应商,好像是个亚洲公司。”
“什么?”
“就是啊,先生,这样一改很麻烦,以前要是来了批坏货——虽然发生次数凤毛麟角——他们第二天就立刻运来一车新货。可现在,这些货都是集装箱船运过来的,要出问题,就得等上好久。”
“谁换的供应商?”
“这个,我听布拉德说好像是特德坚持让改,布拉德反抗了很久,可上面的话一下来,说我们要降低成本,节约开支,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特德,质量监控与采购经理,是斯科特的直接下属,尼克用力握紧了拳头。
“回头我会给你答复,”尼克以郑重诚恳的语气说,“我不过是告诉下面的人注意一下成本控制,有些人可能做得有些过分。”尼克转身正要离开,普拉蒂按住他的胳膊,“呃,尼克先生,还有件事,我说出来你不要误会——我不想你觉得我们总是故意为难你,你知道吗?”
“什么事?”
“那个该死的斯里尔生产线,今天早班开始到现在,我们就不得不重启两次,真的已经用得不行了,很拖后腿。”
“是啊,比我年龄都大。”
“就是,维修人员一直跟我们说这个坚持不下去了,必须要换新的。我知道这要花很多钱,可是我们真是没有其他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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