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尼克说,“我的直觉曾经错过,可是不能因此就再不信任任何人。”
“说得好,”她戴上眼镜,“那么,你应该看得出来,这份东西是什么吧?”
“一份最终收购协议。”尼克说。过去的职业生涯中,他见过的这类合同总有成百上千份,尽管那些法律东西让他头疼,他也早就学会辟出一条捷径,不管虚虚实实,只从长篇大论中挑出要点来看。“费利菲尔德投资公司要把斯查顿卖给海湾城一家‘环太平洋投资公司’。”
斯蒂芬尼缓缓摇头:“我看到的,不只是这个。这份协议很奇怪,首先,资产清单里没有一处提到工厂、机器和工人,如果要继续保留这些,必然会列出来。再者,免责声明与保证条款部分写道,买方要赔偿关闭美国境内工厂、解雇所有员工所造成的一切损失。这就清清楚楚地说明,环太平洋投资公司只是要买斯查顿这个牌子,其他一切都要甩掉。”
尼克瞪着眼睛说:“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工厂,龙港埔那边有的是,可是,这么多钱就为买一个公司名称?”
“斯查顿代表的是品位,实力雄厚的美国老品牌,象征着尊贵的格调,可靠的质量。再加上,他们还可以得到我们的售货渠道,想想看——只需低成本操作,制造廉价产品,贴上一张斯查顿标签,再以高价售出,哪家美国公司能赚到这么大的利润?”
“环太平洋,他们到底是家什么公司?”
“不知道,不过我会给你查出来。看起来,兰德尔根本不是为费利菲尔德工作——他代表的是买家,环太平洋投资公司。”
尼克点头。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斯科特会带兰德尔参观工厂。正因他们想悄无声息地将交易暗中完成,所以那家海湾城公司无法大张旗鼓地亲自来梵威克,于是便派恩莱特作代表,代替他们来这儿视察。
她说:“他们就是怕你知道。”
“因为我一旦知道,一定会暴跳如雷,想尽办法阻止。”
“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让斯科特进董事会,亚洲人做生意一般要求和公司高层打交道。若是托德觉得解雇你会有所帮助,也许早就把你解雇了。”
“正是。”
“只是一旦交易之前,公司总裁解任,通常会将潜在的买方吓走,事情会变得异常敏感。再说,很多客户渠道、关系网络都是你的,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把你封锁,瞒着你做,正如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
“以前我总觉得托德是个白痴,现在明白了,他不是白痴,他是卑鄙小人。这个附带契约,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她干瘪的嘴唇向下一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看起来,像是一种交易催化剂,依我看,应该是一种加快交易进程的特殊手段。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你可以去问一下内行的人。”
“还有谁是内行?懂得这些邪门歪道的人,我只认识斯科特一个。”
“他是很厉害,不过天下不是只有他一个,”斯蒂芬尼说,“你和哈钦斯还有联系吗?”
67
尼克开始越来越惧怕出门。
不只是出门工作,尽管工作也让他疲惫不堪:上班时,一方面焦虑不安在体内翻腾煎熬,一方面还要勉强自己维持自信满满、和蔼可亲、开朗健谈的总裁形象;真正让他害怕的是日常活动,像去超市购物、参加孩子学校活动、带客户去饭店用餐,如此种种,脸上挂着的面具似乎越来越难以为继。
过去每次见到公司解雇的员工,停下来和他们短暂交谈,或是礼貌,或是充满火药味儿,无疑是艰难、甚至痛苦的经历,却不像现在,濒于难以忍受的边缘。不论走到哪里,碰到什么人,感觉脖子上都挂着一个霓虹灯牌,里面橙色的灯管一闪一闪,频繁地地打着同一个词:杀人凶手。
就像今晚,只是来此听茱莉叶的钢琴演奏,同样免不了如坐针毡的痛苦煎熬。这场茱莉叶日夜盼望,日夜担心的钢琴演奏,在城中一个古老剧院中举行。“终极音乐厅”建于三十年代,室内散发着霉味,黄色木质舞台上摆着一架斯坦威豪华钢琴,红色天鹅绒舞台幕,与台下红色天鹅绒装饰的座位相得益彰,只不过座位都是木质靠背,靠起来极不舒服。
身穿小礼服,扎着小领带的孩子们从门厅鱼贯而入,个个神情紧张严肃。其中有两个非裔男孩,身穿西服,打着领带,还有一个稍大些的黑人女孩,穿着白色裙子,打着蝴蝶结。这在梵威克倒是少见的现象,毕竟这里黑人历来不多。
目之所及,惊讶之中发现劳拉的姐姐竟然在这儿。艾比较劳拉稍长几岁,也有两个孩子,嫁给了个有钱的丈夫,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常自诩为作家,可大多时候只见他打网球和高尔夫。艾比和劳拉一样,有一双清澈的蓝眼睛,修长的脖颈,不过劳拉是一头棕色波浪卷发,她则是棕色光滑的直发披肩。比起劳拉,她更保守,待人冷淡,漠然如女皇般难以接近。尼克并不喜欢她,相信她对尼克也是抱有同感。
“嗨,”尼克碰了下她的胳膊,“很高兴见到你来,茱莉叶一定高兴坏了。”
“是她打电话通知我的,真是个小甜心。”
“哦,是吗?”
“你怎么这么惊讶,不是你叫她打的吗?”
“哎,我现在根本叫不动她,你们全家过得怎么样?”
“我们都很好,你的两个孩子还好吗?”
他耸了耸肩:“时好时坏,他们很想你。”
“是吗?不过,你是除外。”她应酬地笑了一下,声音柔缓了一些。
“哪里,我们都很想你。怎么最近都不来?”
“哦,”她吐出一口气,“真是很荒唐。”
“什么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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