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意识到自己还在偷听,有些羞赧,于是朝着自己卧室走了几步。卡西开始节奏起伏地低喃着诗句,然后问了句什么,卢卡斯青春期的低沉嗓音变得不耐烦,忽地拔高了音调:“有人这么说,有人那么说,说来说去,就像无花果嘛,根本就是没有结论。”
尼克又驻足倾听。
卡西大笑起来:“就听这诗的节奏韵律,你还猜不出来吗?每行诗都有四个节拍,对吧?只有最后关于‘恨’的那一行不是:‘亦强劲’只有两个拍子,而‘亦足够’也是,干脆利落,简明扼要,就像流到漏斗的末端,集中指向的那一点,像征‘恨’的冰,多么有力的结尾,你说是不是?”
“精神错乱的弗罗斯特,”卢卡斯说,“好吧,就算他后来变了,可一开始还不是火。”
“很多事物都是以火开始,卢卡,但问题关键是,最终还是不是。”
尼克挣扎着要不要加入他们的讨论,若是过去,他不会有一丝犹豫,可是现在不同,卢卡斯已经变了。面前是一件好事,同时也可能是脆弱的幻象,一触即破。现在的卢卡斯早就拒绝让他帮忙做作业,况且自从他升了高中,尼克也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卡西不同,她知道怎么接近他,怎么和他谈心,而且她懂那些东西——她有学习天赋,简直就是个天才,毕业典礼上致词的学生代表,也就意味着是全校的最高分。
思虑再三,尼克还是从卢卡斯卧室门口走了过去,让他们知道他已经回家,然后径直走到自己房间,换掉衣服,刷完牙,很快地冲了个澡。待他走出来时,卢卡斯自己坐在房里,在电脑前做着作业。
“嗨,卢卡。”他说。
卢卡斯如同往常一样,一脸不耐烦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尼克很想说,卡西很帮忙吧?很高兴看到你认真学习。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这种话说出来,一定招来他的怨愤,觉得尼克侵犯了他的隐私。“卡西呢?”尼克问。
卢卡斯耸了耸肩:“在楼下吧。”
尼克下楼去找卡西,她不在娱乐室,不在厨房,平时常待的地方,都没有她的影子。他叫她的名字,没人回答。
好吧,她有权利在我家里四处窥探,他心里想,毕竟她就抓到我翻看她的药品柜。
只是,卡西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穿过厨房,走进后面的走廊,打开雪花石膏罩灯,一路走向书房。
她不像是会在那儿。
书房的门开着,不过这扇门通常都是开着,可灯也是亮着的,灯光下,卡西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后。
他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脚下加快了速度,厚厚的地毯使他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他的接近悄无声息,倒不是他故意悄悄接近,给她突袭。
他看到,几个抽屉都是打开的。
除了最下面那个锁着的抽屉,所有的都开了一条缝,似乎是匆忙之间一开一关留下的敞口。
尼克知道那不是他留下的开缝,他本来就很少用抽屉,就算偶尔打开,每次用完都会仔细关好,否则书桌看着总是显得凌乱不整。
此刻,她正坐在黑色皮质共生椅上,在一张黄色卡片上写着什么。
“卡西。”
她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噢,我的上帝!以后可别这样!”她一手抚着胸低喘。
“对不起。”他说。
“哦——老天,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我应该道歉——我不该在这儿的,唉,我总是这样,不知分寸。”
“没关系的。”他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
她马上意识到抽屉没有完全合上,连忙一一推了进去:“我在找纸和笔,”她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他说,“真的没关系。”
“我脑子里有了一个想法,就必须立即记下来——我习惯了。”
“想法?”
“只是——只是一些想记下来的东西,希望有一天,能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整理出来。”
“在写故事?”
“哦,不,不是故事,我生活中已经有了太多的故事。你不介意我今晚自己过来吧?其实我打过电话,玛塔说你还没下班,卢卡斯和我聊了一会儿,说正为一些诗头疼得要命,结果发现这些诗我恰好知道一点,所以我就……”
“嘿,”尼克说,“你做的是件大好事,我还担心我回家打扰到你们呢。”
“他在写诗歌期末论文的开头,还没找到方向。”
“你和他相处得很好。”不是很好,是惊人的好,太神奇了,这才是尼克心里想说的话。
也许是他多想了,她过来只是为了帮卢卡斯读懂一些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而已。
“你教过书?”
“我不是告诉过你,”卡西说,“我几乎什么都做过。”棚顶的灯光打在她的头发上,光泽闪烁,她静静地坐在那儿,就像一个孤独漂泊的旅者。但她的确看起来健康很多,皮肤不再那么透明,眼下的黑眼圈也不见了。“他想如果能够教他做事/也许会对这世上的人有些用处。”
“你说什么?”
卡西轻轻摇头:“只是‘雇工之死’里面的一行诗,一首关于家的诗,不,应该说,是关于家人。”
“莫非为了宣扬圣诞节的要义?”
“哎,你们尼克家的男人,”她说,“拿你们怎么办才好?”
“你当然知道该拿我们怎么办,”尼克说着,故意促狭地一笑,“还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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