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他的办公室不远的一个小圆桌上,公司自助餐厅的厨师已经为他们俩摆上午餐。老样子,斯科特的茄味巴尔马干酪加沙拉,尼克的金枪鱼三明治外加一杯西红柿汤,折好的细麻餐巾,两杯冰水,一个玻璃壶,两份健怡可乐。平时,尼克都是在办公桌前吃个三明治解决午餐,除非安排了商务午餐。劳拉去世前,都会给他包好自带午餐——金枪鱼三明治,一袋油炸玉米饼,胡萝卜条——塞到他的公文包里。这是他们最初的岁月留下的传统,那时他们没钱,后来却是习惯了。劳拉喜欢为他做些温馨小事,这只是其中之一,就算当年她在大学教书,早晨上课前几乎没有时间准备午饭,那时也从未误过。除此之外,她还常常在午餐纸袋中藏一小片麦芽便签纸条,每次他发现时总是会心而笑,就像发现了诺伊斯脆饼盒里的赠品。记得有几次,他和斯科特,还有另一行政管理人员一起用餐时,劳拉的一张小纸条突然冒了出来,让尼克很尴尬,不过私下却满心骄傲。他珍藏着她的每个纸条,没有告诉她。可是她死后,他差一点就全部扔掉,或是烧掉。留在身边,让他痛苦至极。可是,他办不到,所以现在,一叠整整齐齐的黄色便签还压在办公桌最下边抽屉的底层,用橡皮筋扎好,每张上边都写满劳拉漂亮的字迹。有些时候,他忍不住拿出来翻看,可最后还是放了回去,每看一遍,都让他心如刀绞。
“你看起来筋疲力尽的样子,”斯科特一针见血地说,“病了吗?”
尼克摇头,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冰水,水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冷战:“我很好。”
“好吧,看看这个或许有用,”斯科特说,“我知道你一听数字就发怵,恨不得抓枕头来蒙住脑袋。”他掏出两三份打孔装订的文件,一份递到尼克面前,放在餐盘旁边。
尼克扫了一眼,是收入报表、现金流量表和收支平衡报表。
“看一掳桑彼箍铺厮担盎锛疲蚁不端亲龅拿姘袷巧湛镜模悴磺宄!苯幼牛认乱淮罂诳衫郑澳悴怀月穑俊?br />
“我不饿。”
尼克无精打采地浏览着报表,斯科特则仔细地研究健怡可乐的罐子。“我听说这里面的人工甜味剂能导致老鼠的情绪失调。”他说。
尼克嗯了一声,没太注意他说什么。
“见过忧郁的老鼠吗?”斯科特往下说道,“把身体蜷作一团的老鼠?有时候,他们根本就觉得探索迷宫毫无意义,你知道吗?”他又喝了一大口。
“斯查顿亚洲投资公司是怎么回事?”尼克问。
“你看了尾注,很好。这是我建立的一个子公司,专为斯查顿亚太集团投资。我们需要一个有许可证的本地子公司,方便利用一些美国参与签订的税务条约上的优惠条款。”
“做得好,合法吗?”
“过分,太过分了噢,”斯科特说,“当然合法喽,精明并不一定意味着犯法,尼克。”
尼克抬起头。“我不懂,”他说,“我们的利润竟在上涨?”
斯科特点点头,口中大力嚼着,含糊地呜了一声,表明自己想说但还不能,等剩下半口时,他张开嘴说:“看起来可不是嘛。”
“我还以为——斯科特,你不是说我们现在已经有财务危机了吗?”
斯科特耸耸肩,顽皮地笑了一下:“这就是为什么你要聘我啊,你知道我喜欢游戏,现在就到了高手过招时段,赌金最高的环节,哈哈!”
“赌金最高的环节?斯科特,你一生中参加过什么竞争性的比赛吗?”
斯科特把头歪向一侧:“你以为呢?我可是史岱文森高中数学队的控球后卫。”
“等等,”尼克翻回最开始那页,仔细看了看数字,“等一下,你是说我们的国际业务增长了百分之十二?有什么根据?”
“看数字就知道了,数字不会说谎,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呢。”
“我上周刚和乔治·科勒杉多在伦敦谈过了啊,他又急又气的,坐立不安,你现在是告诉我他把数字弄错了?那人可是出了名的计算机脑袋。”
斯科特摇了摇头:“斯查顿英国的报告是用英镑计算的,而英镑兑美元已经上涨了,”他像柴郡猫一样咧嘴笑开,“应该用最新的汇率,对吧?”
“所以,这整个是个骗局,外汇陷阱。”尼克神经终端似乎很久没用过,不过有些东西可想,分散一下对周五那晚的注意力,感觉还是很好。只是,此刻斯科特的所作所为太难以置信了,这是虚报。“我们根本没有增长——我们在下跌,你是——你是在篡改数字。”
“根据GAAP,我们应该使用正确的汇率。”GAAP代表公认会计原则,虽然听来平淡无味,又很专业,却有不容置疑的法律效力。
“斯科特,这不能截取一点作横向比较,你现在用和上个季度不同的汇率,你是在把报表做得看起来我们业绩很好的样子,”尼克揉了揉眼睛,“亚太区你也是这样做的吗?”
“当然,公司所有地方,都是如此。”斯科特眯起眼睛,似乎感觉出了不好的预感。
“斯科特,这就是违法,真该死,”尼克把材料摔到桌上,“你是想对我做什么?”
“对你?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斯科特涨红了脸,盯着桌子,“首先,这不算违法,只是踩着底线,或许有些激进。但是我跟你说,如果我不把数据美化一下,波士顿那帮朋友就会像纳粹冲锋队一样冲你而来,他们会从天而降,将这儿的一切都毁掉。我告诉你,在数字上做点文章,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
“你是——你是在给猪涂口红,斯科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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