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无缘无故火冒三丈。我站起来浏览小隔间,隔壁一间空着,再过去那间有个家伙正独自静静地看报纸。我一屁股坐下,推开酒杯,向桌子对面探过身去,我还没失去理性,尽量压低嗓门。
“老天爷,洛林太太,你想灌输我什么印象?哈伦·波特是个甜蜜可爱的人物,从没想过对一个爱搞政治的地方检察官施展影响力,一手遮天,使当局根本没有详查过这次命案?他不信特里有罪,却不让人查真凶是谁?他没有运用他的报纸、他的银行户头、九百名一心体察上意的部属带来的政治影响力?他没有作特殊的安排,让当局派个听话的检察官到墨西哥去确定特里是举枪自杀还是被玩枪只求痛快的印第安人杀死,而不派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或市警局的人去?洛林太太,你老子是亿万富翁。我不知道他的钱是怎么赚的,可是我知道如果他不建立影响深远的组织是办不到的。他不是软心肠的人。他是硬汉。这年头人就得赚那种钱,而且会跟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做生意,也许不会跟他们碰面或握手,但是他们就在外缘跟你做生意。”
“你是个傻瓜。”她气冲冲地说,“我受不了你。”
“噢,当然。我不弹你爱听的曲子。我告诉你一点。西尔维娅死的那天晚上,特里跟老头子谈过。谈什么?老头子跟他说什么?‘逃到墨西哥去举枪自杀,小子,家丑不外扬。我知道我女儿是荡妇,十几个酒醉的杂种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凶性大发,打烂她漂亮的脸蛋。但那是偶然,小子。等那家伙酒醒,他会后悔的。你吃了甜头,现在该回报了。我们希望波特家的好名声继续像山丁香一样甜美。她嫁你是因为需要一个幌子。现在她死了更需要。你就是那个幌子。如果你能失踪永远不出现最好。如果你被人发现,你就去死吧。停尸间见。’”
黑衣女子口气冷若冰霜地说:“你真以为我父亲会说这种话?”
我向后仰,发出不愉快的笑声,说:“必要时我们可以把对话的措辞润饰一下。”
她收拾东西,沿着座位往外滑。“我警告你,”她谨慎又缓慢地说,“一句简单的警告。如果你以为我父亲是那种人,如果你到处散布你刚才对我说的想法,你在本市干这行或任何行业的生涯都会非常短暂,突然中止。”
“好极了,洛林太太,好极了。我从法律界、流氓圈,以及有钱的客户那儿挨过这种骂。字句稍改,意思却是一样的。歇业。我来喝一杯螺丝起子是因为有人要求我来。现在看看我。我等于在坟地里。”
她起立点头。“三杯螺丝起子,双份的。也许你醉了。”
我在桌上放了远远多于酒钱的钞票,起立站在她身边。“你喝了一杯半,洛林太太,为什么喝那么多?是有人要求你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你的话也不少。”
“谁知道呢,马洛先生?谁知道?谁又真知道什么事?吧台那边有人在看我们。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我回头望,很惊讶,她竟然会发觉。一个瘦瘦黑黑的男子坐在最靠门口的凳子上。
“他叫奇克·阿戈斯廷。”我说,“是一名叫梅嫩德斯的赌徒的枪手保镖。我们来打倒他,袭击他。”
“你一定醉了。”她急忙说着往前走,我跟在她后面。高凳上的人转过来,眼睛看着自己的前胸。我走到他身旁时,一脚跨到他后面,飞快伸手到他腋下。也许我有点儿醉了。
他气冲冲转过身,滑下高凳。“留心,小子。”他咆哮道。我眼角瞥到她停在门里往回看。
“没带枪,阿戈斯廷先生?你真大胆。天快黑了。万一你撞上个凶恶的侏儒怎么办?”
“去你妈的!”他恶狠狠地说。
“噢,这句台词是从《纽约客》里偷来的。”
他的嘴巴抽动着,人倒没动。我撇下他,跟着洛林太太走到门外遮雨棚下。一位白发黑人司机站在那儿跟停车场小厮说话。他碰碰帽子,走去开了一辆时髦的凯迪拉克礼宾车回来。他打开车门,洛林太太上了车,他活像关珠宝盒一般把门关上,绕到车身另一侧的驾驶座。
她把车窗摇下来,微微含笑往外看着我说:“晚安,马洛先生。很愉快——对不对?”
“我们大吵了一架。”
“你是指你自己——你大概是跟自己吵。”
“经常如此。晚安,洛林太太。你不住在附近吧?”
“不是。我住在艾德瓦利。在湖的另一头。我丈夫是医生。”
“你会不会恰好认识什么姓韦德的人?”
她皱眉头。“是的,我认识韦德夫妇。怎么?”
“我为什么要问?他们是我在艾德瓦利唯一的熟人。”
“我明白了。好吧,再道一次晚安,马洛先生。”
她仰靠在座位上,凯迪拉克斯斯文文地低吟几声,驶入日落大道的车流里。
我转身差一点儿和奇克·阿戈斯廷撞个满怀。
“那个洋娃娃是谁?”他揶揄道,“下次你说俏皮话,离我远点儿。”
“不会是想要认识你的人。”我说。
“好,快嘴快舌的小子。我有车牌号码。曼迪喜欢知道这一类的小事。”
一辆车的车门砰一声打开,有位高约七英尺四英寸的人跳出来,他看了阿戈斯廷一眼,然后跨出一大步,单手抓住他的喉咙。
“我跟你们这些小流氓说过多少次了,别在我吃饭的地方闲逛?”他大吼道。
他摇着阿戈斯廷,把他往人行道边的墙壁摔去。奇克咳嗽着倒地。
“下回,”巨人嚷道,“我一定把你炸成肉酱,相信我,小混混,他们为你收尸的时候,你手上会拿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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