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所知,这都是最近的事。”我说。
“越来越严重,不过我一向是好酒的人。人年轻困苦,可以承受许多惩罚。年近四十就不那么容易复原了。”
我往向靠,点了一根烟。“你找我想谈什么事?”
“马洛,你认为我在逃避什么?”
“不知道。我手上的情报不足。何况人人都会想逃避某种东西。”
“不是每个人都酗酒。你逃避什么呢?是青春,是罪恶感,抑或自知是业余行业中的业余人士而想逃避?”
“我懂了。”我说,“你需要找个人来侮辱。尽管讲啊,朋友。觉得心痛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他笑一笑,伸手胡撸了一下密密的鬈发,然后用食指戳着胸膛说:“马洛,你选择在业余行业中当一个业余人士,眼光正确。所有作家都是废物,我更是最没用的。我写过十二本畅销书,如果能把桌上那堆乱糟糟的东西弄完,也许算十三本。没有一本有一丁点儿价值。我在一个只限千万富翁居住的住宅区拥有一栋迷人的房子。我有个迷人的妻子深爱着我,有个迷人的出版商厚爱我,我尤其爱自己。我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混蛋,一个文学妓女或皮条客——随你用什么词——而且是彻头彻尾的寄生虫。你还能为我做什么?”
“嗯,能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没什么可生气的。我只是在听你自怨自艾。很烦人,但不伤害我的感情。”
他粗声笑起来。“我喜欢你,”他说,“我们喝一杯。”
“不在这里喝,朋友。不要你我单喝。我不想看你喝下第一杯。谁也阻止不了你,我猜也没人想阻止。可是我用不着帮倒忙。”
他站起来。“我们不必在这里喝。我们到外面,看看那种你赚够烂钱可以住在他们那一区时会认识的天之骄子。”
“听着。”我说,“省省吧,别再说了。他们跟别人没什么两样。”
“是啊,”他简洁地说,“但他们应该与众不同。否则他们有什么用处呢?他们是一群精英,却跟那些喝廉价威士忌的卡车司机差不多。他们还没后者好。”
“别再说了。”我说,“你要醉尽管醉。可别骂人出气,他们喝醉也用不着到韦林杰医生那儿住院,更不会发神经把老婆推下楼。”
“是啊,”他突然冷静下来,若有所思,“你通过考验了,老兄。来这儿住一阵子如何?你光是待在这儿就可以帮我不少忙。”
“我不懂怎么帮法。”
“我懂。只要在这儿就行了。每个月一千元你有兴趣吧?我喝醉了很危险。我不想变成危险人物,我不想酒醉。”
“我没法阻止你。”
“先试三个月。我可以把那本混账书写完,然后远行一段时间。躲在瑞士山区的某一个地方图个清静。”
“那本书,嗯?你非赚那笔钱不可吗?”
“不,我只是必须完成一件已经开始的工作,否则我就完蛋了。我是以朋友的身份要求你。你替伦诺克斯做的不止这些。”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狠狠瞪着他。“我害得伦诺克斯送命,先生。我害得他送了命。”
“啧啧。别对我动感情,马洛。”他用手掌侧边顶着喉咙,“我受够了软弱的傻瓜。”
“软弱?”我问道,“只是好心而已吧?”
他后退一步,撞到沙发边缘,但是没有失去平衡。
“滚你的。”他滔滔不绝地说,“谈不成,我不怪你,当然。有些事我想要知道,非知道不可。你不晓得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敢说一定知道。我只是确定事有蹊跷,一定要查出来。”
“跟谁有关?你妻子吗?”
他咬着下唇,然后又咬上唇。“我想是跟我自己有关。我们去拿酒喝吧。”
他走到门口,把门推开,我们就出来了。
如果他存心让我不自在,那他做得太完美了。
第二十四章
他打开门,客厅的嘈杂声立刻迎面扑来。好像比先前更吵了。大约两杯酒的吵闹程度。韦德到处打招呼,大家看到他似乎很高兴。其实到这个时候,他们就算看到“匹兹堡的菲尔”【注】带着定制的冰锥出现,也会很高兴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大杂耍表演。
【注】“匹兹堡的菲尔”:在20世纪30年代,用枪、冰锥、活埋等手段杀死至少30人。
前往吧台的路上,我们跟洛林医生夫妇面对面相遇。医生站起来,上前一步迎向韦德,脸上一副恨得牙痒痒的表情。
“幸会,医生。”韦德和和气气地说,“嗨,琳达。最近你躲到哪儿去了?不,我猜这个问题太蠢。我——”
“韦德先生,”洛林医生语声微颤,“我有话要跟你说。很简单的话,希望够决绝。别惹我妻子。”
韦德好奇地看着他。“医生,你累了。你没有酒。我替你拿一杯。”
“我不喝酒,韦德先生,你很清楚的。我来只有一个目的,我已经表达清楚了。”
“好吧,我猜我懂你的意思。”韦德依旧和蔼可亲地说,“既然你是我的客人,我无话可说,只能说你大概有点儿误会。”
附近的谈话声降低了。男男女女都竖起耳朵仔细听。小题大做。洛林医生由口袋里拿出一对手套,抻平,抓住其中一只的指尖,用手套使劲打韦德的脸。
韦德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黎明喝咖啡,手枪决斗?”他静静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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