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太好了,跟她不相配。我送上一张二十元的账单和长途电报费收据,火奴鲁鲁侦探社把先前的两百元拿走了。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有一张“麦迪逊肖像”,我少收一点不碍事的。
私人侦探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不见得是典型的一天,却也不太反常。天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继续干下去。发不了财,也不常遇见好玩的事。有时候会挨揍、挨枪或者坐牢。搞不好还会送命。每隔一个月就想放弃,趁走路不会摇头晃脑的时候换个明智的职业。此时门铃正好响起,打开通往会客室的内门,又来了一个新面孔,带来新问题、新悲伤和一笔小钱。
“请进,廷乌米先生。有什么事要我效劳?”
一定有理由的。
三天后的下午,艾琳·韦德打电话给我,要我次日傍晚到她家喝一杯。他们请了几个人去喝鸡尾酒。罗杰想见见我,好好谢谢我。我能把账单送上吗?
“你没欠我什么,韦德太太。我做的一点小事已经得到报酬了。”
“我的反应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她说,“一定显得很可笑吧。现在一吻似乎不代表什么。你会来吧?”
“我想会。如果我聪明就不该去。”
“罗杰现在完全康复了。他正在工作。”
“好。”
“你今天的口气阴森森的,我猜你把人生看得太严肃了。”
“偶尔会。怎么?”
她轻声笑起来,说声再见就挂断了。我一本正经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尽量想一点儿好玩的事,大笑几声,没有效,于是我从保险箱中拿出特里·伦诺克斯的告别信,重读了一遍。我这才想起,我还没到维克托酒吧喝那杯他要我代喝的螺丝起子。酒吧大约这个时候最安静,如果他本人还在,能跟我去,一定喜欢现在去。我想起他,依稀有种悲凉和酸楚。到维克托酒吧门前时,我差一点儿继续往前走,但没真的这样做。我拿了他太多钱。他愚弄我,但他付了大代价。
第二十二章
维克托酒吧很安静,进门几乎可以听见温度下降的声音。吧台边的凳子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女人,面前放着一杯浅绿色的酒。她正用玉制长烟嘴抽着香烟,身上穿着一套手工缝制的黑衣,在这个季节当属奥纶之类的合成纤维。她那种敏感热情的目光,有时候是神经质,有时候是性饥渴,有时候只是剧烈减肥造成的。
我隔两张凳子坐下来,酒保对我点点头,但没有笑。
“一杯螺丝起子。”我说,“不加苦料。”
他把小餐巾放在我面前,一直看着我,用满意的口吻说:“你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听见你和你的朋友谈话,我就进了一瓶那种罗丝青柠酒。后来你们没再回来,我今天晚上才开。”
“我的朋友到外地去了。”我说,“方便的话给我来一杯双份的。多谢你费心。”他走开了。黑衣女子快速瞄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看她的酒杯。“这边很少人喝。”她说话很静,起先我没发觉她在跟我说话。后来她又往我这边瞧。她有一双浅黑色的大眼睛,我从来没见过比她的指甲更红的指甲。但她不像随意勾搭的人,声音也没有引诱的味道。“我是指螺丝起子。”
“有个同伴教我喜欢这种酒。”
“他一定是英格兰人。”
“为什么?”
“青柠汁啊,那是纯英国的东西,就像那种可怕的鱿鱼酱煮的鱼,看来活像厨师的血滴进去了似的,难怪大家叫他们青柠佬儿。我是指英格兰人——不是指鱼。”
“我以为是热带酒,热天气的玩意儿。马来亚之类的地方。”
“你说的可能没错。”她又扭过脸去。
酒保把酒放在我面前,加了青柠汁,看起来有点浅青带绿,雾蒙蒙的。我尝了一口,又甜又烈。黑衣女子望着我,向我举杯。我们都喝了。我这才知道她喝的是同样的酒。
下一步就是例行公事了,我并没有采取行动,只是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我说:“他不是英国人。我猜他战时也许去过。以前我们常进来坐坐,像现在这么早的时间,趁人声沸腾以前。”
“这个时间很愉快。”她说,“酒吧里几乎只有这个时候舒服。”她把酒喝光。“说不定我认识你的朋友。他姓什么?”
我没有马上回答,先点上一根烟,望着她把烟屁股从玉烟嘴里轻轻磕出来,换上一根。我递上打火机。“伦诺克斯。”我说。
她谢谢我借火,用搜索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说:“是的,我跟他很熟,也许太熟了一点。”
酒保过来,看看我的杯子。“再来两杯一样的。”我说,“端到小隔间。”
我下了高凳,站着等。她可能给我钉子碰,也可能不会,我不特别在乎。在这个性意识过强的国家,男人和女人偶尔也可以见面聊天,不一定要上床。可以吧,说不定她以为我要找人交媾。若是如此,滚她的。
她迟疑片刻,但没多久。她拿起一双黑手套和一个带金边和金钩子的黑色鹿皮包,走到一个角间,默默坐下。我坐在同一张小茶几对面。
“我姓马洛。”
“我叫琳达·洛林。你有点儿感情用事吧,马洛先生?”她说得平平静静。
“只因我进来喝一杯螺丝起子?你自己呢?”
“我说不定就是喜欢喝。”
“我也是。但这未免太巧了。”
她呆呆地向我微笑。她戴着翡翠耳环和翡翠衣领别针,由于扁平加斜边的切割方式,看来像宝石。即使在酒吧暗淡的灯光下,依旧从内里发出柔光。
“原来你就是那个人。”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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