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恩指出存在着科学革命,这种革命包括的不仅是所作断言的范围有了变化,而且被设定为组成世界的实体的性质,以及证据和被认为合适的说明模式也有了变化,作为一个描述性事实,他无疑是正确的。更有甚者,一旦承认这一点,那么任何合适的科学进步观必须包括对在革命进程中如何作出可解释为进步的变化进行论述。确实,我们可以利用库恩对科学特征的描述,并以特别尖锐的方式提出这个问题。库恩坚持认为,什么是问题可因范式而异,用来衡量所建议的问题解法的适宜性标准也随范式而异。但是如果标准随范式而异的情况确是如此,那么为了评判一个范式比它代替的范式更好,因而这种代替是构成了进步,能够诉诸何种标准呢?恰恰是在何种意义上可以说科学通过革命而进步呢?
7 库恩在科学通过革命而进步上的矛盾
库恩在我们提出的基本问题上含糊其辞是出了名的,他自己的著作突出说明了这一点。在出版了《科学革命的结构》之后,库恩受到了提出了一种科学进步"相对主义"观的责备。我的意思是指,库恩提出了这样一种进步观,按照这种进步观,一个范式是否比它挑战的范式更好的问题得不到确定的、中性的答案,而是取决于作出评判的个人、团体或文化的价值。库恩显然对这种责备心里不安,在他添加在《科学革命的结构》第二版的后记中力图使他自己与相对主义保持距离。他写道(Kuhn, 1970a, p. 206)。"后来的科学理论解决难题比先前的理论要好,往往是在迥然不同的应用环境里。这不是一种相对主义立场,而是表明我对科学进步坚信不疑。"就库恩自己强调什么算是一个难题,什么算是对难题的解决是依赖范式的而言,就库恩(Kuhn, 1970a, p. 154)在别处提供的例如"简单性、范围大小以及与其他专业的相容性"而言,这个标准是成问题的。但是更成问题的是这二者之间的冲突:库恩一方面声称他在进步问题上不是相对主义者,另一方面在他的书中有许多段落读起来表明他是相对主义立场明白无误的维护者,甚至根本否认科学进步有理性标准。
库恩将科学革命同格式塔转换、宗教改宗和政治革命相比拟。库恩利用这些比较来强调,一位科学家对某一范式的忠诚转向另一范式在很大程度上不能用普遍接受的标准的理性论证促使的。第6页(英文本)上那张图从上面看到的楼梯转变到从下面看到的楼梯,是格式塔转换的合适例子, 但是它用来强调在多大程度上这种转换正好与理性选择相反,而宗教改宗则正好类似这种转变。就与政治革命类比而言,库恩(Kuhn, 1970a, pp. 93-94)坚持认为政治革命"旨在用那些政治制度本身禁止的方式改变政治制度"因此"在政治上是无可凭借的"。通过类比,"相争的范式之间的"选择"证明是不相容的共同体生活方式之间的选择",因此任何论证都不是"在逻辑上,甚至在概率上令人信服的"。库恩坚持认为(Kuhn, 1970a, p. 238) 我们发现科学性质的方法"本质上是社会学的",而发现科学的性质要通过"考查科学团体的性质,发现它珍视什么、容忍什么和鄙弃什么",如果这意味着不同的团体珍视、容忍和鄙弃不同的东西,这也导致相对主义。这确实就是当前流行的科学社会学的支持者如何解释库恩的,将他的观点发展为明白无误的相对主义。
在我看来,库恩在他的书的第二版(以后记结尾)发表的科学进步观包含两个互不相容的组成部分,一个组成部分是相对主义的,另一个不是。这就开辟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追随前节提到的社会学家走的道路,支持和发展库恩思想中的相对主义成分,这包括要对科学进行社会学研究,库恩间接提到过这种研究,但从未作出回应。第二个可能性是将相对主义弃之不顾,改写库恩,使他的思想与科学进步的根本意义相容。这种可能性要求回答这样的问题: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说一个范式比它代替的范式进步。我希望在本书结尾时将清楚地看到,我认为最有成效的选择是什么。
8客观知识
"互相竞争的范式之间的过渡…必定是要么突然 (尽管不一定在瞬间) 发生,要么根本不发生。"我对库恩(Kuhn, 1970a, p. 150)这句话感到困惑,对此感到困惑的不止我一个。范式的变化怎么能够突然发生,而又不一定在瞬间发生呢?我认为不难找到这个成问题的句子体现的混淆的根源。一方面库恩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科学革命的扩展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包括许多理论上和实验上的工作。库恩自己对哥白尼革命(Kuhn, 1959)的经典性研究证明这些工作达数世纪之久。另一方面,库恩将范式变化与格式塔转换或宗教改宗相比拟,就可以使人们马上明白"突然"发生变化这一概念的意义。我认为,库恩实际上在这里混淆了两类知识,讲清楚它们的区别是重要的和有帮助的。
如果我说"我知道我写这一段的日期,而你不知道",那么我指的是我了解的知识,它在我的心中或脑子里,但你不了解,不在你的心中或脑子里。我知道牛顿第一定律,但我不知道如何在生物学上将小龙虾分类。这又是一个什么东西在我的心中或脑子里的问题。关于麦克斯韦没有意识到他的电磁理论预见到无线电波,爱因斯坦则意识到迈克尔逊-莫雷实验结果的断言,包含了"知道"在"意识到"意义上的同样用法。知识是心的状态。在这种用法与个人的心的状态也有关系的意义上,与这种用法紧密联系的是,一个人是否或在多大程度上接受或相信某一断言或一组断言。我相信伽利略对使用望远镜的有效性提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论据,而费耶阿本德没有。路德维希·玻尔兹曼接受了气体运动理论,而他的同胞恩斯特·马赫则没有。所有这些谈论知识或断言拥有知识的方式都是个人的心的状态或态度。这是常见的完全合法的谈论方式。由于缺乏一个更好的术语,我将称这里所谈论的东西为主观意义上的知识。我将它与我用来指客观意义上的知识的不同用语区分开来。
"我的猫生活在没有动物居住的屋子里"这句话具有矛盾的性质,而"我有一只猫"和"今天一只豚鼠死了"这些句子具有"我的白猫杀死了别人的宠物豚鼠"这一陈述的推断的性质。在这些例子中,句子具有我赋予它们的性质这一事实,在一般意义上是一目了然的,但不一定如此。例如,在谋杀审判时一个律师在经过煞费苦心的分析后,可能发现一个证人报告的事实具有与第二个证人的报告相矛盾的推断。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事实就是如此,不管所说的那个证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或者是否相信这一点。更有甚者,如果这个律师没有发现其中的不一致,这种不一致也许一直未被发现,因此从来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尽管如此,事情仍然是:这些陈述是不一致的。命题具有不同于人们所意识到的那些东西的性质。它们具有客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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