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把库恩对科学特征的论述仅仅归结为对科学家工作的描述也是错误的。库恩坚持认为他的论述是一种关于科学的理论,因为它包括对科学各组成部分的功能所作的说明。按照库恩的看法,常规科学和革命都是为必要的功能服务的,所以科学必然不是含有这些就是含有别的一些有助于发挥那些功能的特征。让我们看一看库恩所说的那些功能是什么。
常规科学时期为科学家们提供机会去发展某个理论的秘传细节。由于他们认为据以工作的那种范式的基本原理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在范式之内工作就能够进行费力而必要的实验性和理论性工作,以便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改进范式与自然之间的匹配。正是由于相信范式是足以胜任的,他们才能专心致志于解决他们在这一范式内所遇到的各种具体的难题,而不必为了他们的基本假定和方法的合法性去争论。这就要求常规科学必须在很大程度上是不许批判的。如果所有的科学家对他们一直在据以工作框架的所有部分都持批判态度,任何细节性的工作就根本无法完成。
如果所有的科学家曾经是并仍然是常规科学家,那么某一特定的科学就会囿于某一范式而不能超越它而进步。从库恩的观点看来,这将是一个严重的缺陷。一种范式既包含着用来观察世界和描述世界的一种特定的概念框架,也包含着使得这种范式和自然匹配的一套特定的实验技术和理论技术。但是没有一个先验的理由能允许我们指望任何一种范式是尽善尽美的,甚至不能指望它是所能得到的最好的。能够达到一种完全适宜的范式的归纳程序是不存在的。因此,科学就应该在其本身内部含有足以突破一种范式进入另一种更好的范式的手段。这就是革命的功能。所有范式就其与自然匹配而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不适宜的。当那种匹配不当变得严重起来,也就是说,当危机发展起来的时候,用另一种范式来代替整个范式的革命步骤,对于科学的有效的进步来说,就成为必不可少的了。
库恩用通过革命实现进步来代替成为归纳主义科学观特征的积累进步。按照后一种观点,随着作出了数量上和种类上越来越多的观察,使新的观念得以形成,旧的观念得以精炼,而它们之间新的规律性关系得以发现,科学知识就持续不断地成长。从库恩独特的观点来看,这种看法之所以错误,在于它忽略了范式对实验和观察所起的指导作用。正是因为范式对于在范式内进行的科学活动具有如此广泛的影响,使得一种范式之取代另一种才不能不是革命性的。
库恩的论述中还有一种功能值得一提。如上所述,库恩的范式并不是精确得能够用一套明确的规则加以代替的东西。不同的科学家或科学家团体,可以用多少不同的方式来解释和应用这种范式。在相同的境况面前,并不是所有的科学家都会作出相同的决定,采取相同的战略。这样有好处,因为所尝试的战略数目会多起来。风险将因此而为整个科学共同体内所有成员分担,某种长期的成功的机会将因此而增加。库恩(Kuhn, 1970c, p. 241)问道,"要不是这样,作为一个整体的团体又怎能两面下赌注,万无一失呢?"
6 库恩科学观的优点
库恩认为科学工作是在主要方面不被质疑的一个框架内解决难题这一观念,肯定对科学的描述有正确的地方。像波普尔的"猜想和反驳"方法所表征的那样,对其基本原理不断提出怀疑的一门学科不大可能取得有重要意义的进步,只不过因为原理不受挑战的时间太短,就无法进行秘传性工作。波普尔的方法用来描绘爱因斯坦发挥其独创性以及对物理学若干基本原理的挑战而作出巨大进展的史诗般图景非常好,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这样的事实:花了两百年在牛顿范式内进行细节性工作,花了一百年在电磁理论内进行细节性工作,才能揭示爱因斯坦得以辨认出并用他的相对论解决的问题。不断批评基本原理是哲学的特征,而不是科学的特征。
如果我们比较库恩与波普尔的努力来把握占星术在什么意义上不同于科学。正是库恩的论述更具说服力,黛博拉·迈约(Mayo, 1996,chapter 2)令人信服地论证了这一点。从波普尔的观点看,占星术可诊断为非科学,要么因为它是不可证伪的,要么因为它是可证伪的,且被证明为假。第一点不管用,正如库恩指出(Kuhn, 1970b),即使在文艺复兴时期,那时占星术盛极一时,占星术士确实作出了可证伪的预见,并且这些预见确实经常被证伪。但这后一事实不足以将占星术排除在科学之外,要不然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也会基于类似的理由北排除在科学之外,因为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所有科学都有它们的问题,表现为引起疑问的观察或实验结果。库恩的回应是,他认为比方说天文学与占星术之间的区别在于,天文学家能够从预见失败中学习,而占星术士则不能。天文学家可精炼他们的仪器,测试各种可能的干扰,假设存在尚未被检测到的行星或月球不是球状的等等,然后进行过细的工作来看这些改变是否能够消除失败的预见提出的问题。与之相对照,占星术士则没有资源以同样的方式从失败中学习。天文学家拥有而占星术士缺如的"资源"就是一个共享的范式,这个范式能够支撑常规科学传统。于是,库恩的"常规科学"就是一门科学的关键要素。
库恩科学观的另一部分"科学革命"也有相当大的价值。库恩用革命这一概念来强调科学进展的非积累性质。科学的长期进步不仅包括确证事实和定律的积累,而且也时常包括推翻一种范式,并用另一不相容的新范式取而代之。库恩肯定不是提出这一论点的第一个人。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波普尔本人强调科学进步包括批判地推翻理论及其被其他理论代替。但是,对波普尔来说,一个理论被另一个代替只不过是一组断言被一组不同的断言代替,而从库恩的观点来看,科学革命不止于此。一场革命不仅包括普遍定律的变化,而且也包括认识世界方式的变化以及用来评价理论标准的变化。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亚里士多德理论设定一个有限的宇宙,它是一个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每一件物体有它的自然位置和功能,而一个重要细节是天上与地上之间的区别。在这个图式内,援引宇宙中各种各样物体的功能是合法的说明模式(例如,石头掉地是达到它的自然位置,使宇宙恢复它的理想秩序)。在17世纪科学革命以后,宇宙是无限的,其中的物体借助由定律支配的力相互作用。所有的说明要诉诸那些力和定律。就经验证据在亚里士多德和牛顿理论(或范式)中所起的作用而言,对于前者,在最优条件下运转的、没有仪器帮助的感官获得的证据被认为基本的,而对于后者,通过仪器和实验获得的证据则是基本的,往往优于感官直接提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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