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质疑戴维参与这个研究的目的,但是,他以为狱卒知道他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只是并不确定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们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像对 待其他犯人一样——极度恶劣地——对待他。戴维很快就为了上厕所而痛苦不已:“我只有该死的五分钟。有人告诉我尿壶在哪里,但是那对我一点帮助也 没有;事实上,我根本没办法尿在尿壶里,我必须到洗手间,关上门,知道不会有人突然跳到我身上才能尿尿。”
他和里奇1037(二号囚房的室友)成了好朋友,他们一拍即合,但是进度有点太快了!在几个小时之后,我们信任的线人,穿上道格8612制服的戴维也 变了样子。戴维报告说,“竟然被派遣来在这么棒的人旁边当线人”,让他很有罪恶感。还好没有什么真正重要的事好说,让他感到轻松多了。是吗?真的 没有任何重要的信息好说吗?
1037告诉戴维,犯人们要自立自强,不可怠惰,他奉劝戴维不要像他第一次报数那样当个反叛者。对他们来说,这不会是聪明的举动。关于他们的脱逃 计划,1037是这么说的:“我们要和狱卒虚与委蛇,如此一来,我们才可以趁其不备、一举击中他们的致命弱点。”
戴维事后告诉我,8612其实并没有组织任何反击计划,但那时我们已经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准备应付未知的攻击。“当然了,有一部分人的确梦 想着,他们的朋友可以在探访时闯进来解救他们,”他说,“或是在上厕所时偷偷溜走,但是那很明显只是做梦罢了!”也就是说,他们只是紧抓着一丁点 希望。
后来我们才知道,戴维违反了我们的口头承诺——在紧急状况下成为我们的线人。我们的根据是,那天稍晚有人偷走了“中士”手铐的钥匙,戴维却告 诉我们他不晓得在哪里。他说谎。在实验后的日记报告中,我们发现他写着:“没多久我就知道手铐的钥匙在哪儿,但是我并没有说出来,就算事态已经无 关紧要,我应该要说出来了,但是在这些人面前,我还是没办法背叛他们。”
从戴维的其他回馈中,更可以发现犯人心理状态如此突然和惊人的转变——他觉得在监狱的那两天,他和其他人没什么差别。“除非我知道我什么时候 可以离开,因为我越来越不肯定我所依赖的人会在什么时候把我弄出去。我已经恨透了这个情境。”在他待在斯坦福郡大监狱第一天的最后,戴维——我的 线人——告诉我:“我只能抱着肮脏、罪恶、恐惧的心情入睡。”
发泄抱怨
当我正和市警察交涉时,先前会过面的那三个犯人委员正把手上长串的抱怨单递给科特·班克斯,他们分别是5704、4325和1037,所有犯人选出来的代 表。科特十分恭敬地倾听他们的抱怨,比如厕所的限制导致不卫生的情况、用餐之前没有干净的水可以洗手、没有淋浴设备、担心传染病、手铐和脚链太紧 导致淤青和擦伤。他们也希望星期天可以有教堂的礼拜服务。此外,他们还要求可以轮替脚链到不同脚上、运动的机会、娱乐时间、干净的制服、允许不同 牢房之间的沟通交流、加班的星期天可以有工资……此外,与其无所事事,他们也都希望可以做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科特一如往常不带感情地听着,没有显露任何感情。威廉·科特·班克斯是一个年近三十、清瘦的非裔美国人,两个孩子的父亲,同时也是研究所二年 级的学生,很骄傲自己可以进入世界顶尖的心理学系所。和曾经与我工作过的学生一样努力,也很有成就。他不让自己轻薄,超脱、虚弱、辩解或愚昧,把 自己隐藏在坚强的外表下。
寡言而有分寸的吉姆4325一定以为,科特的冷漠代表他不开心,于是赶紧解释这些并不是真的“抱怨”而只是“建议”。科特有礼貌地谢谢他们,也答 应会和他的上级讨论。我怀疑他们是否发现,科特并没有作笔记,也没有留下他们手写的清单。我们的体系里最重要的,是在独裁主义架构里提供民主体制 的假象。
但是,市民对系统的需求改变会有异议。如果聪明地选择,这样的改变可以防止公开的不服从和叛乱:只要异议被系统所吸收,不服从就会缩减,叛乱 也会被搁置。事实上,因为没有任何合理的尝试来保证解决他们表达的任何的抱怨,这些选出来的正式代表完成目标的可能性就很低。斯坦福监狱申诉委员 会的主要任务,是在防护系统里取得初步的进展,但是失败了。然而,他们离开时觉得不错,因为公开地发泄,并且有一个权威者——即使是相对较低阶的 官员——聆听了他们的抱怨。犯人和外界取得联系
犯人的第一封信是邀请一些可能的访客,有一些可能是今晚、实验的第三天来。第二封信则是邀请另一天晚上的访客,因为这些朋友或家人因为太远而 无法赶到。犯人用我们官方的文具完成之后,狱卒收集起来邮寄,当然是以监视这些信件的安全性为理由。接下来的例子可以让我们知道犯人的感觉——至 少有一个重要的例子让我们感到惊讶。英俊的美国人修比7258,建议他的女朋友“带一些有趣的照片或海报来,好让我贴在床上的墙壁上瞧,打发无聊时间 ”。身强体壮,留着埃米利亚诺·萨帕塔(Emiliano Zapata)式小胡子的里奇1037。则对他的朋友表达了他的愤怒:“这不再像是一个工作了,因为他妈 的我不能离开这里。”
斯图尔特819已经慢慢有越来越多抱怨,寄了五味杂陈、耐人寻味的信息给他的朋友:“这里的食物和埃比尼泽(Ebenezer)第二次到泰国旅行的第三 天的食物一样好吃且丰富。这里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基本上我就是睡觉、大声喊出我的号码,以及让人找找麻烦,如此而已,如果可以离开这里,会是非常 好的事情。”
小个子的亚裔美国犯人格伦3401,清楚地表示了他对这个地方的鄙视:“我在这里度过了许多痛苦的时间,请你声东击西地用炸弹炸了乔登大楼。我的 伙伴和我都已经很挫折。我们打算尽快逃跑,但是首先我相信,在我出去的路上我要先砍掉几个人的头才行。”然后他在最后加上了一句谜样的注记:“小 心不要让傻瓜知道你是真的……,’真的什么?
尼古丁成瘾的保罗5704所写的信更令人惊讶,他是新的犯人领导者。在信中,5704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他自封革命者,在这封难保隐私的信中向他的 女朋友透露,他计划出去后要把他的经验写成故事,给当地的地下报纸刊载。他发现国防部海军研究处支持我的研究,因此得到了一个阴谋理论,认为我们 企图试探抗议越战的监禁学生有多少能耐。明显地,他是一个没有什么经验的革命者,在信中讨论破坏计划明显不智,因为这些信非常有可能被监看。
他并不知道我是一个激进派、行动主义的教授,从1966年就开始反对越战。当时我在纽约大学组织了第一个通宵的辩论团体,发起大规模的联合罢工, 在纽约大学的毕业典礼上,抗议学校颁给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Robert McNamara)名誉学位。隔年,我在斯坦福组织了数千名学生,积极挑战连 续数年的战争。我是有热血的政治灵魂,不是没脑筋的热血革命者。
他的信这样开始:“我已经和‘The Tribe’及另一个自由的基层报纸‘The Berkeley Barb’做好安排,当我从这里出去后要给他们这些故事。”然后 5704开始自吹自擂他在我们的小型监狱社区里的新地位:“我担任监狱犯人申诉委员会的代表主席,明天我要为我们的集体利益报酬组织一个互助会。”他 也描述了他从这个经验中的获益:“我学习到很多监禁中的革命策略。狱卒一事无成,狱卒做不了什么,因为你压制不了老怪胎们的气焰。我们大多是怪胎 ,而我真的不认为,在这件事结束之前会有任何一个人屈服。有少数人开始低声下气,但是这些人影响不了我们其他人的。”此外,他在最后用大大的粗字 体签下署名:“你的犯人,5704。”
我决定不要告诉狱卒这个信息,免得他们报复而真的虐待他们。但是令人感到沮丧的是,我的研究补助金被指控是政府战争机器的工具,尤其是我曾经 鼓励激进学生团体有力地发出不同的声音。这个研究补助原本是用来探索匿名的效果、去人性化的情境和人际间侵略的实务及概念研究。从这个监狱实验刚 开始,我就已经向补助机构申请延伸补助来赞助这个实验,根本没有其他额外的资助。保罗可能还伙同他的同伴柏克莱散布不实的谣言,让我很生气。
不晓得是他偶尔的情绪波动还是渴望尼古丁,还是他想在报纸上写更多令人激动的题材,5704今天制造了许多难题给我们——在我们已经有太多事情要 处理的一天。在他同牢房室友的帮助下,他第一次弄弯了囚房的铁栅,也因为做了这件事所以得到黑洞时间。他踢坏黑洞里两个隔间的隔板,这个举动又让 他不被允许吃午餐,而延展了关禁闭的时间。他持续不合作,直到晚餐时间,并且因为没有人来探视他而明显地感到沮丧。幸好,晚餐后他和典狱长面谈, 典狱长严厉地训斥他一顿,然后我们就发现,5704的行为已经变得稍好一些。
为访客做好准备:虚伪的化装舞会
我希望卡罗可以从奥克兰过来和我一起工作,以准备面对家长的猛烈炮火。但是一如往常,他的老爷车坏了得送修,希望隔天可以一如预期,来得及出 现在假释听证会上。经过在电话里的长谈,游戏计划已经设定好,当不受欢迎的参访者来到时,我们会做所有监狱做的事,准备记实地描述辱骂和我们面对 系统改进的要求:监狱人员用小饰巾盖掉血迹,把捣蛋鬼关在外头,总之就是让场面变得好看一些。
卡罗的明智建议,是要我在短时间内创造出看起来很好、有爱心的系统给父母们看,以表示我们秉着良心在照料他们的孩子。他说得很明白,不管怎样 ,我们必须让这些中产阶级的白人父母相信我们的研究是好的,就像他们的儿子一样顺从权威者的要求。卡罗笑着说:“你们这些白人喜欢顺从人,所以他 们会知道他们在做对的事情,就像每个人一样。”
接着我们立刻展开主要行动:要犯人清洗地板和他们的牢房,黑洞的标志已经被移除,喷洒清新的植物香味清洁剂以盖掉尿骚味。犯人都刮了胡子,以 海绵洗澡,尽量打扮。丝袜帽和头巾都藏了起来,最后典狱长警告大家,如果有任何的抱怨,探望的时间会提早结束。我们要求日班加班到晚上9点,除了 应付参访者,也可以在暴动真的形成时立即协助。为了考虑得更周到,我同时邀请我们所有的备用狱卒进来。
然后我们给犯人吃最好的热食,热鸡肉派,吃不够的人还有第二份,而且饭后还有双倍的点心。音乐温柔地流进大厅,日班狱卒伺候他们用餐,小夜班 的狱卒巡视警戒。过去用餐常有的大笑或窃笑不见了,气氛变得强烈且不寻常地客套。
赫尔曼斜挨着坐在桌子的前端,但仍然拿着他的警棍大摇大摆地晃啊晃:“2093,你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对吧?”
2093回答:“没有,狱警先生。”
“你妈妈从不给你第二份,对吧?”
“不,她从不,狱警先生。”“中士”服从地回答。
“你看你在这里有多好啊,2093?”
“是的,狱警先生。”赫尔曼从“中士”的盘子中拿走一些食物,然后走掉讥笑他。血红的仇恨,正在他们之中酝酿。
同一时间,在监狱门外的走廊上,我们正在为探访者的到来做最后的准备,他们造成麻烦的可能性已经是再真实不过的恐惧。墙的对面是狱卒、典狱长 和警务长的办公室,我们在那儿准备了一打的折叠椅给等待进场的探访者。当他们来到地下室时,一定有副想要看看这个新奇有趣实验的好心情,我们慎重 、有系统地将他们的行为带人情境的控制,一如先前的计划。他们必须明白他们是访客,是我们给了他们探视儿子、兄弟、朋友和爱人的特权。
苏西·菲利普斯(Susie Phillips)是我们活泼的接待员,温暖地欢迎访客;她坐在一张很大的桌子后面,桌子边还有一盆芳香的玫瑰。苏西是我的另 一个学生,主修心理学,也是斯坦福甜姐儿,以她的美貌和体操能力被选为拉拉队队长。在这里,她先让每一个参访者签名,并且写下他们抵达的时间、编 号,他们要探视的犯人姓名和号码。苏西告诉他们今晚一定要遵守的规则:首先,每一个探访者或探访团体必须听取典狱长的简报,并且在监狱里的家人或 朋友已经吃完晚餐后,才可以进入监狱。出去的时候,他们必须和警务长会面,讨论他们的顾虑或分享他们的感觉。他们同意这些规定,然后听着对讲机传 来的音乐坐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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