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告诉819:“或许你只是对这个地方的味道反应过度。这里的空气很闷,还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味道,这本来就需要花时间适应不是吗?”那倒也 是事实。这样说或许太严重,不过这里真的有点像摆放了有毒物质,那种恶臭,好似带领我们到了真正的监狱。(我们已经习惯了麦克德莫特闻到的、紧紧 环绕在我们监狱的尿骚味和排泄物臭气,久闻而不知其臭;经他这么一说,才又抓回了我们对这味道的嗅觉。)你必须从中取得平衡,许多犯人都在学着适 应。”
当我们走出大厅到我的办公室时,神父告诉我,这个研究运作得就像一座真正的监狱,特别是他看见了典型“初犯者综合征”(first-offender syndrome)——困惑、易怒、狂躁、忧郁,以及过度情绪化。
他向我担保,这样的反应一个星期后就会改变,因为犯人的生存意志不会这么柔弱,他强调,情境比819那男孩肯承认的还要真实。我们都同意819需要 咨询,我发现尽管嘴唇在发抖,手也在颤动,两眼发直,他仍然不愿意承认他在这里撑不下去,告诉我们他想要出去。我想他没办法接受自己是个胆小鬼的 想法,他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威胁,所以他希望我们,呃,希望我,坚持要他离开好顾全他的面子,“或许真的是这样,那是个有趣的可能性。”麦克德莫特 神父相信,这刚好呼应了他刚刚向神父透露的心情。
当他告别时,我忍不住提醒他,好神父是不会真的打电话给父母亲说这些事的,对吗?“不,我会打,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职责所在!”
“当然了,我怎么那么笨啊!你的职责所在,没错。”(因为我需要父母和律师来应付这个状况,因为神父给过承诺,必须责无旁贷地维持真实世界的 神父角色,即使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监狱,但是该死,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
神父的到访点破了,在角色扮演和自决的认同之间,这里实际和幻想之中逐渐滋长的困惑。他是个真正的神父,也有过在真实监狱工作的个人经验,他 全心全意投入这个假冒的角色,协助我们将虚拟秀转化为现实人生。他坐得直挺,用某种特别的方式握手或做手势,给建议时身体微微前倾,以点头表示了 解,拍拍犯人肩膀,为犯人的发傻皱眉头……说话的声调和节奏,让我想到小时候在圣安瑟尔天主教堂的周日学校情境。他代表非常典型的神父形象,像是 电影里派遣过来的,当他做着神父工作时,我们好像在看奇妙的电影或影集,而我着迷于他诠释角色时动人的演技。如果在他加人后有任何改变,那就是神 父的探访将我们模拟的实验情境改变成更接近真实的监狱,对那些原先设想这个情境“只是实验”的犯人们来说更是。神父让这个信息成为新的媒介,让我 们的情节演变成出自卡夫卡或是路易吉·皮兰德娄(Luigi Pirandello)的小说场景?
但在当时,大厅也有一座火山爆发了!犯人们大叫着犯人819的事情。
阿内特:“犯人819做了坏事,跟着说十次,大声点!”
犯人们:“犯人819做了坏事,犯人819做了坏事,犯人819……”
阿内特:“犯人819做了坏事然后怎么了?犯人3401你说?”
3401:“犯人819被处罚了!”
阿内特:“819然后怎么了,1037?”
1037:“我不确定,狱警先生。”
阿内特:“他被处罚了!重头来,3401!”
3401复诵五字真言,1037说得更大声:“犯人819被处罚了!狱警先生!”
1037和其他犯人被轮流问同样的问题,异口同声回答标准答案。
阿内特:“让我们听五遍,好确定你们都记好它了。因为犯人819做了坏事,所以你的囚房变得一团糟,然后我们听十遍!”
“因为犯人819做了坏事,所以我的囚房一团糟。”犯人重复朗诵这句话,但是1037,就是计划要当自己律师的那位,不再加入行列。大兰德里用手势 加警棍威吓他,阿内特停止大家的朗诵,转头问发生什么事情。大兰德里告诉了他。
犯人1037挑战阿内特:“我有个问题,狱警先生,我们不是不应该说谎吗?”
阿内特,用着他最制度化,丝毫不受动摇地,令人信服的说话风格回答:“我们现在对你的问题不感兴趣,工作已经指派下去,现在给我听好了,‘因 为犯人819做了坏事,所以我的囚房一团糟’,念十次。”
犯人们复诵着这句话,但是显然零零落落,就这样念了11遍。
阿内特:“我叫你们念几次,犯人3401?”
3401:“十次。”
阿内特:“那你做了几次,3401先生?”
3401:“十次,狱警先生。”
阿内特:“错了,你们做了11次,再给我重头做一次,确实地做,说十次,就好像我刚刚命令你们说的:‘因为犯人819做的好事,我的囚房一团糟。 ’念十次。”
他们又一同大声齐说了十次,不多不少刚好十次。
阿内特:“每个人都给我各就各位!”
犯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趴在地上,准备做俯卧撑。
“上、下,上、下,5486,不是叫你用肚子打滚,是在做俯卧撑。背打直!上、下,上、下,上、下,好,现在维持在下的姿势,然后转个身,背朝地 ,脚抬高。”
阿内特:“这6英寸是最关键的部分,男人们,每个人都有这6英寸,每个人的脚都给我抬高,一直到每个人的脚离地板都有这6英寸。”
大兰德里接着测量,犯人的脚是否真的离地板刚好6英寸。
阿内特:“全部一起,说十次‘我不会像819犯一样的错误,狱警先生’。”
阿内特:“发自肺腑,再说十次‘我不会犯同样错误,狱警先生’。”
他们的表现非常一致,连本来拒绝的犯人1037也大声跟着说,“中士”更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因为他可以大声表达对威权的服从。接着他们有礼貌地 回应狱警的最后一个命令:“非常感谢如此美妙的报数活动,狱警先生。”
如此和谐、有秩序的犯人,相信会让唱诗班指挥或是希特勒青年军领导人羡慕得要命,我心里面这么想着。此外,他们,或者说我们,从星期天一开始 时笑着报数和嬉闹喧哗的新犯人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再是819
当我意识到819可能在隔壁的房间听到这一切时,我赶快冲进去看看他。我看到的819全身缩成一团,歇斯底里颤抖,所以我用双手环抱试图安抚他,向 他保证离开这里回家后,一切都会没事的。出乎我的意料,他拒绝和我去见医生然后回家。“不,我不能离开,我必须要回到那里。”他含着泪光坚持着。 他不能离开,因为他知道其他犯人会把他标记成“不好的犯人”,但如果回到那个他弄糟的囚房,他又会见到因为他而惹上麻烦的犯人。显然他极度忧伤痛 苦,却仍想回到监狱里,证明他不真的是一个坏人。“仔细听我说,现在,你不是819,你是斯图尔特,而我的名字是津巴多博士,一个心理学家,不是监 狱的警务长。这不是一个真正的监狱,只是个实验,那些家伙就跟你——样只是学生而已。所以现在是回家的时候了,斯图尔特,跟我来,我们走吧!”
他停止啜泣,擦干眼泪,挺起身子看我的眼睛。他看起来像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小孩,需要父母向他保证那不是真的怪兽,而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等到 我确定他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我说:“好,斯图尔特,我们走吧!”(我打破了他的幻觉,而我的幻觉仍然还在。)
当他拿回一般衣物,宣告着斯图尔特已退出犯人的行列时,我回忆起第一天他所惹出的那些麻烦,我似乎早该料到最后情绪崩溃的这一幕。
819稍早就搞砸了一切
典狱长的工作报告显示,819拒绝在早上6点10分醒来,因为立刻被放到黑洞,所以相较于其他人只有一半的时间上厕所。全部的人,包括819,都出现 在7点30分长达15分钟的报数活动,然而819拒绝服从,一个狱卒用社会化处罚的方式——要其他犯人手举起来直到819愿意服从为止——来让他屈服。
819还是不肯服从,其他人的手因为撑不住而垂了下来,然后警卫把819丢到黑洞里头,他就只好在黑暗中吃他的早餐,却不肯吃他早餐里头的蛋。他被 放出来后,罚劳动服务徒手清理厕所,然后和其他犯人无止境地、傻里傻气地将箱子搬进搬出。回到囚房后,819干脆把自己锁在里面。他拒绝挑出丢进他 囚房毛毯上的芒刺,他的室友,4325和新犯人8612被迫做额外的工作,一直到他肯顺从为止。他们把一堆箱子从这个柜子搬到另一个柜子,但他仍然不肯退 让,而且要求看医生,他的两个室友开始生气,因为他的顽固让他们活受罪。
赛罗斯狱卒的值班记录注记着:“一个犯人将自己锁在囚房里头,我们拿出警棍要赶他出来,但是他不肯出来,我们叫所有人站在墙边举直双手,他却 躺回他的床上猖狂大笑.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做,所以我们放弃了。其他的犯人们恨死我们了,但我只是微笑做我分内的工作。”
狱卒瓦尼施在他的报告中,记录着这个犯人行为心理上重要的意义:“对于这些强加在其他犯人身上的麻烦,819表现得漠不关心,这令他们感到非常 不舒服。”瓦尼施在他的报告上继续抱怨,由于缺乏清楚的指导方针,所以他不晓得自己可以怎么应付这些犯人。“我不确定我们有那么大的权力,也不知 道应该怎么使用,我不晓得这个案件限制到哪种程度,没有清楚地界定,这实在非常困扰我。”
凡迪用另一种方式报告这个事件:“我比起前几天都还要投入,我享受在凌晨2点30分吵醒犯人的乐趣。这取悦了我残酷成性的性格因子,造成我们之 间的不愉快。”这是值得注意的一句话,我确定,四天前的他不会这么说。
严苛的狱卒阿内特,则在他的报告中说:“让我觉得无法恰当地扮演我的角色的,是819和1037,他们显然在某些情境下特别难搞,在那些时候,我就 没办法一如平常那么强硬。”’
“基本上,犯人经验真正难以忍受的事情是任人摆布,那些人极尽能事地让你难过。”斯图尔特819告诉我:“我只是无法忍受别人无理的虐待,我痛 恨那些法西斯狱卒,他们骄傲自满于别人的服从,但我强烈喜欢那些有点怜悯之心的狱卒。我很高兴终于看到一些犯人的反叛。”
我对时间的感觉也被影响了,和自己享受的时光相比,每天痛苦折磨的时刻都让我度日如年。在这个实验里,最糟的是全然的痛苦与绝望,陷入这样持 续“找你麻烦”的生活,而且事实上你也没有方法可以脱逃。最后能够重获自由,是最美妙的一件事情了。
被我们的卧底所出卖
记得戴维吗?那个穿上8612制服、进来监狱的目的是要做我们线人的戴维?很不幸的,他并没有提供我们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变得同情其他犯人们的遭 遇,并且转敌为友,向他们忠心投诚。我那天早上特地放他出来,就为了听取他的报告和评估。但在他和我及典狱长面谈的时候,这位失职的告密者明白告 诉我们他鄙视我们的狱卒,并且因为没有办法动员其他犯人一起不遵从规定而感到挫败。他说那个早晨,一个狱卒叫他去厕所把咖啡壶冲满热开水,但另一 个狱卒却倒掉热水再叫他去装冷水,警告他要乖乖遵守指示。他恨透了这些胆小鬼狐假虎威地欺负人,也告诉我们他的时间好像扭曲了,当他在睡觉中被叫 醒好几次,没完没了的报数,好像把时间拉长了又压缩。他说他有某种心智上的迟钝,好像周遭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纱。
“狱卒们武断专制的命令和那些白痴的工作,会让你怒气难消。”线人——转变成犯人——演化成新角色,他告诉我们,他计划发起他的同伴们采取行 动。“今天我决定当一个令人讨厌的犯人,我想要犯人们在精神上有些抵抗。如果有人不愿意配合,就会被罚做得更多,但只要没有人愿意做更多,这一切 就没戏唱了;我叫他们坚持看看,但是每个人似乎都只愿意照着命令乖乖听话,不管是从柜子里头不停地搬东西到另一个地方,这样不停地重复羞辱你,或 者是叫你徒手洗马桶让你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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