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回顾起来这似乎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事实上却令人十分沮丧。我是研究所二年级的学生,在这个计划上投注了许多时间、精力和金钱,而我也 知道,太早释放这些参与者会破坏我们精心规划和设计的整个实验,而且执行的还是我们自己。作为主试者,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预料得到这样的状况,当 然,我们也规划了备案以防不时之需。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事实也已迫在眉睫:这个年轻人所遭遇的痛苦,远远比我们预期的,两个星期的时间里所可能 面对的多更多,所以,我决定把人道精神摆在实验之前,立即释放犯人8612。
克雷格联络丁8612的女朋友,她很快就过来收拾他的行李和私人物品,克雷格提醒他们两个,如果这个痛苦的心情状态还持续下去,他们可以在早上到 学生健康中心,因为我们已经事先和一些人员联系过了,他们可以提供一些协助。
所幸,(在考虑到他十分不稳定的精神状态下)克雷格合情合理地下了正确的决定,如果让8612继续待在监狱里,可能对工作人员和其他犯人产生负面 的影响,这是个十分正确的决定。然而,当克雷格稍晚告诉科特和我释放犯人的决定时,我们还是不禁要怀疑,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只是一出演出精湛的戏 。无论如何,在长时间的讨论后我们认为这个决定是对的,只是我们必须探究,为什么他的偏激举动来得这么突然。我们的两周活动才刚开始没多久,既然 先前的人格测验看不出任何心理状态不稳定的征兆,我们只好说服自己,8612之所以情绪反应如此激烈,是因为他的个性太过敏感,造成他对模拟实验产生 太大的反应。克雷格、科特和我一起“团体脑力激荡”,思考受试者筛选的过程中是否有错误或瑕疵,才会误让这样一个“具破坏性”的人物通过我们的审 查——同样地,我们也得探查,还有没有造成他崩溃的其他模拟监狱中的情境力量。
让我们再想想“评估”的意义。我们的这个实验是要证明情境的力量,而非个人倾向所造成的影响,但是,现在我们却正在做这样的推论。
让我们回顾一下,在我们适当的思考脉络下,克雷格所表达的谬误的推理:“等会儿我们就会感谢有这样明显出乎意料的事情,在一个我们精确设计的 情境力量之下,第一次产生的不预期状况和失序,给了我们一个‘特质性’的解释,这样的想法,不正是我们要挑战且批评的吗?”
这样的困惑,提醒了我们8612可能别有用心的动机。但另一方面,我们又想知道是否他真的失去控制,在极大的压力下痛苦不堪,所以有必要被“提早 释放”。又或者是,他一开始就表现出“疯狂”的样子,而且知道自己只要装得够像,就可以获得释放?也许是那样,尽管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用 过头的疯狂演技来画下句点。在事后的报告里,8612对自己的单纯行为有个复杂化的解释:“我觉得我应该继续待在那里,虽然很糟糕,革命行动不如预期 中有趣,但我必须要亲眼见到结果才对。我应该要留下来让那些法西斯分子知道,(革命)领导者只会在非常时刻才逃难离开,他们只是操作者罢了,而我 应该为了正义而战,奋不顾身!”
当8612结束监狱生活后,某个狱卒无意间听到二号囚房的阴谋对话:隔天道格将回到监狱,带着他自己的弟兄来摧毁监狱,并且释放所有犯人。刚开始 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能成真的谣言,直到有狱卒报告,隔天在心理系玄关附近看见8612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我才交代狱卒逮捕他,带他回监狱,因为看起 来他是用虚伪的陈述争取释放,他完全没有生病!只是耍我们的!现在我知道,我必须为了有人会全力攻击监狱而做准备,但是,我们该如何躲避这个重大 的暴力冲突呢?我们该如何比我们的监狱正常运作——哦,对,应该说,我们怎么继续进行实验呢?
第5章 双重麻烦的星期二:访客和闹事者
我们的犯人看起来十分疲累,双眼视线模糊无神,而且我们的监狱开始闻起来像是纽约地铁站的男性公共厕所。似乎大部分狱卒都把上厕所变成一种“ 特权”,不定期地以此为嘉奖,但半夜不准到厕所方便。半夜时分,犯人们只准在房间的便桶里大小便,还有一些狱卒拒绝在早晨之前清理这个便桶。于是 不满和怨言快速上升,让许多犯人都快无法容忍,几乎爆发。8612昨夜的崩溃,似乎已开始在犯人间起了骨牌效应,我们在监听室里听到,他们都讨论着不 想再容忍这一切。
我们必须让这个监狱看起来有更加明亮的印象,因为今天晚上将有犯人的父母、朋友、女朋友前来参访,以一个为人父母的角度,当我看到这个实验仅 仅三天就令人感到疲累又充满压力,我确定,我一定不会让我的儿子继续留在这里。我思量着如何面对迫在眉睫的挑战,并且还要担心8612随时会来捣乱的 谣言,说不定他会选在今天发动,也有可能就和我们开放会客的时间同时,那可是我们最不能采取任何防卫行动的时刻。
现在是凌晨2点,小夜班的狱卒似乎被迫留下,六个狱卒在大厅里商讨如何加重规定,才能有效控制犯人,避免反叛再次发生。
他们全都聚在一起,“以身高决定一切”。最高的是赫尔曼,晚班的头头凡迪现在成为大夜班的大哥,阿内特则是日班的大首领。最矮小的柏登和赛罗 斯,变成大头头身边最忠实的小跟班。两个人都爱用权威的语调、狐假虎威地发号施令——对着犯人的脸大吼,而且明显特别粗暴。他们推挤犯人、戳弄犯 人,并且将无辜、不情愿的犯人从队列中拉出来关禁闭。有人暗中通报我们,他们经常在带着犯人到厕所的路上故意绊倒犯人,和犯人单独在厕所时,还会 将他们推向小便池。而且事实也证明他们喜欢警棍,经常将警棍搁在胸膛上,用警棍敲打铁栅、门、桌子,好向大家宣告他们的存在。分析之后,我们认为 他们是以武器来弥补身高的不足,不管心理动力为何,他们都是最自私卑鄙的狱卒。
然而,马库斯和瓦尼施也属于矮个儿一族,相对之下却较被动也较安静,不多话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热爱特别的动作。我曾经跟典狱长提过,是否可以让 他们更坚定、有自信一些。兰德里兄弟是有趣的一对,乔夫·兰德里(小兰德里)比赫尔曼稍高,并且与他竞争小夜班的权势,但是他不像我们足智多谋的 约翰·韦恩(赫尔曼),总是可以创造出新的操练规则,因此,他总是领头在各个情境中发号施令、控制操练,但是随后又退缩到一旁,这种犹豫不决的状 况,在别的狱卒身上都看不到。今天晚上他竟然没有带他的警棍,甚至没有戴上银色反光太阳镜——根据我们实验的约定,这是不被容许的!他的哥哥约翰 就是一个强悍的狱卒,不过他总是按表操课,他不像阿内特那么坚定强势,但是也经常支持且执行上头极度没道理的命令。
我们的犯人全都差不多高,大概在5英尺8英寸到5英尺10英寸之间,除了格伦3401,是全部中个头最小的,大概只有5英尺2英寸,而保罗5704则是里头 的大个儿,大约有6英尺2英寸。有趣的是,5704也成为犯人之中的头头。他表现得更有自信且更确立自己反叛的决心。他的同伴们也发现这一点,于是选他 为斯坦福郡大监狱犯人申诉委员会的犯人发言人,也就是稍早与我谈判一系列权利,要求我们妥协的代表。
新规定,但是旧的依然算数!
凌晨2点30分,又是另一次报数时间,大厅里挤进了六个狱卒与七个面墙列队的犯人。即使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小夜班的狱卒留下来,但是他们还是这么 做,或许他们想要知道,大夜班的同事如何执行他们的工作。凡迪从二号囚房抓出极度困睡的犯人819到列队里头。狱卒们开始严厉斥责没有戴上丝袜帽的 犯人,提醒他们,这个是监狱制服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凡迪:“好了,现在是报数的时候了,你们喜不喜欢这个?”
一个犯人回答:“太好了,狱警先生!”
“其他人觉得呢?”
中士:“好极了,狱警先生!”
“让我再听大家念一遍,你们可以做得更好,大声点!”
“太好了,狱警先生!”
“大声点!”
“太好了,狱警先生!!”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现在是报数时间,狱警先生。”一个犯人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全部的犯人现在都面墙列队站好,手放在墙上,双脚打开。他们明显不想要这么早就起 来报数,才刚睡几个小时而已。纵使柏登的班已经结束,却仍然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一边挥舞他的警棍,慢慢地靠近犯人。他随机拉某个人出列,“好, 年轻人,你必须给我做些俯卧撑。”他大喊着。瓦尼施也开口了:“好,让我们来报数吧!从最右边开始,开始!”或许是有一大群狱卒可以当靠山,他更 有自信了。
小兰德里也加入行列:“等一下,7258,你这家伙给我过来这里。他不知道他的号码怎么倒着念!”为什么乔夫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呢?早就已经换班了 ,他还手插在口袋里走来走去,像一个事不关己的观光客,不太像个狱卒。事实上,为什么一整个小夜班会继续在冗长的一夜折腾后还在这里闲晃?他们的 出现,让犯人完全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原先花招百出的报数现在也变得乏味,令人厌烦不已:一次两个数字,用识别号码报数,倒着报数,用各式唱腔报数 ,赫尔曼知道现在不是他表现的时候,不发一语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安静地离开。而这些把戏不断地重复,老调重弹,凡迪警告犯人们要记得大声、快速、 干净利落!疲劳的犯人们遵从命令,但声音还是此起彼落、杂乱无章——该是来点新规则的时候了!所以这些狱卒们自己加了点料:
“犯人必须参与所有监狱的活动,也就是报数!”
“床要整理好,个人物品必须摆放得井然有序!”
“地板不可以弄脏!”
“犯人不可以移动家具,瞎搞、破坏墙壁、天花板、窗户和门!”
瓦尼施建立这些规则,要犯人们在本质上和形式上都能彻彻底底地理解,如果他们不听话,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他们重复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规 则。
瓦尼施:“犯人不准操作囚房的照明设备!”
犯人:“犯人不准操作囚房的照明设备!”
瓦尼施:“什么时候犯人可以操作囚房的照明设备?”
犯人(现在整齐一致地回答):“什么时候都不准!”
他们的声音听起来累垮了,但是相较于昨晚回答更大声且利落,令人意外的是,瓦尼施变成领头,他正带领他们背诵这些规则,要求他们回答到尽善尽 美,施加权势在他们身上,要犯人们感谢他的赐教,他宣读几乎是针对保罗5704所设计的烟瘾新规定。
瓦尼施:“抽烟是特权!”
犯人:“抽烟是特权!”
“抽烟是什么?”
“是特权!”
“什么?”
“特权!’
“只能在吃饭之后,在狱卒谨慎地监督下才能抽烟!”
瓦尼施:“我不喜欢单调的声音!让我们用音阶来唱吧!”
犯人们遵行,飙高音再重复一遍。
“我建议你们起音可以低点,不然最高音你们会唱不上去!”
接下来,他要犯人们每次重复时都再升高一个音,瓦尼施亲身示范一次。
“真是太动人了!”
瓦尼施读出手中拿着的新规定,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警棍,其余的狱卒也摸摸自己的警棍,除了小兰德里,毫无理由地一直待在那儿,当瓦尼施带领全部 犯人宣读新规定时,凡迪、赛罗斯和柏登进进出出囚房,在犯人前前后查看,寻找遗失的手铐钥匙、武器和任何可疑的物品!
赛罗斯强迫“中士”出列,命令他站在对面的墙壁前,双手放在墙上,双脚打开,并且将他眼睛蒙起来,他接着用手铐铐住“中士”,命令他拿着便桶 ,带他走出监狱去倒这些脏东西。
这个时候,其他犯人忽然齐声大喊:“警务长!”原来是在回答瓦尼施的问题:“谁的命令最大?”听见犯人呼喊自己的命令至高无上,是一件奇怪的 事情,在我平常的生活里,我只会提供意见或是暗示我想要的是什么,从来不会做“下命令”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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