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巧合,这是,”雷恩说,“巡官,请继续。”
“哦,好,我们也侦讯了那天晚上载柯林斯回纽约的计程车司机,看看当天是否搭了渡轮且柯林斯是否会在渡轮下车,司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记得柯林斯上车时,正是列车开出瑞吉菲公园站的时候,就这样。第三点进展也称不上进展,在我们进一步清理隆斯崔有关商场和私人的文件资料时,并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发现。第四方面倒很耐人寻味,在搜查德威特文件资料时,我们有个颇醒目的发现,支票票根——在过去十四年内,每个月定有两张支票——开给一个叫威廉·柯洛奇的家伙。”
雷恩毫不惊讶,只见他紧紧注视萨姆嘴巴的灰眼珠朦胧开来:“威廉·柯洛奇,嗯……巡官,你真是个重大资讯的通报人。那么,支票金额呢?还有票据交换或兑现的相关银行可否追查出?”
“这个嘛,没有一张支票少于一万五千美元,虽然每笔皆有参差,兑现的银行则都是同一个——蒙特利尔开发信托信行,加拿大。”
“加拿大?越来越有意思了,巡官,那发票人的签名呢——是以德威特的名义还是公司名义?”
“公司名义,德威特和隆斯崔两人都签了字,这一点我们也注意到了。我们会认为德威特被勒索,现在看起来,好像两人都有份,而且这些钱并未列入公司每半年一结的财务记录中,他们是采取五五拆账方式各自从私人户头支付的。此外,报税资料也未申报这笔支出——我们全查了。”
“你们是否追踪这个柯洛奇了呢?”
“雷恩先生!”萨姆以遭到轻视的口气说,“加拿大人快被我们搞疯了,我们一发现这些票根就找上他们了,情况也有趣,从蒙特利尔传回来的调查报告说,提款人是个叫威廉·柯洛奇的男人——当然,每张支票后面他都签字背书了……”
“没有存入账户的背书吗?背书的字迹是否同一个人?”
“绝对是同一人,正如我说过的,我们发现这个叫柯洛奇的以邮汇方式将钱分别存于加拿大各处,再以支票提取。证据显示,他钱来得快花得也不慢,银行完全无法提供他的长相,以及他出没何处,只知道他要银行把报表和收据寄到蒙特利尔中央邮局的出租信箱。
“我们当然立刻追这条线,但调查发现,信箱里什么也没有,而且邮局的人员也没一个记得之前谁租过这个邮箱,只知道如今空空如也。不得已,我们回头到德威特-隆斯崔公司找线索,发现支票都以邮寄方式寄到中央邮局,但一样,邮局人员没人知道柯洛奇是谁、什么样子以及他如何领走这些支票。我们又把调查对准这租用的邮箱,而邮箱的租金都是每年预租一年期的——当然,用邮寄的。”
“真恼人不是吗?”雷恩说,“我想象得出你和布鲁诺那时有多懊恼。”
“现在还懊恼,”萨姆没好气地说,“我们越深入追查,就越发现自己陷入更深的迷雾中,笨蛋都晓得,柯洛奇这家伙绝对是有意躲着不见人。”
“正如你说的,柯洛奇可能有意避不见人,只是这个,来自德威特-隆斯崔公司这边的意思,有可能多于柯洛奇他本人的意思。”
“嘿!这想法有趣哦!”萨姆嚷起来,“倒真没这么想过,总而言之,有关柯洛奇这人的全部情况就是这样,也许和谋杀案无关也说不定——布鲁诺就这么认为。自然,为了坚持他现在对凶手的认定,这些可疑的线索在他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至于我个人方面,过去我所知道的谋杀案,无不是主线和一些不必要或不重要的枝枝节节缠在一块儿,所以说呢,搞不好柯洛奇这条线根本无关紧要也说不定……当然,若这个叫柯洛奇的真涉嫌恐吓德威特他们,很明显谋杀动机就成立了。”
“巡官,但你要如何解释,”雷恩笑了起来,“柯洛奇为何要放弃现成的好处,杀了德威特和隆斯崔这两只下金蛋的鹅呢?”
萨姆被问得眉一皱:“我承认有关勒索一说有点不对劲。首先,最后一张支票票根的日期是今年6月,因此很明显的,柯洛奇这半年一次的收入仍顺利进行,正如您说的,他干嘛要翻脸下手宰掉这两只大肥金鹅?尤其是,最后这张支票,金额是十四年来二十八张支票中最高的。”
“巡官,从另一方面来说,若我们先顺着你的线索理论来想,也许柯洛奇感觉两只鹅再下不了蛋了,比方说6月这张票子也许是最后一张了?比方说德威特和隆斯崔告知他到此为止下不为例了?”
“这个嘛实在有点……哦,当然,我们也清查了德威特他们和柯洛奇的通讯记录,但一无所有,而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两人自然不会留下任何和柯洛奇联络往来的有关线索。”
雷恩轻轻摇着头:“无论如何,我依据你所提供的事实资料,实在无法同意这个勒索的说法,巡官,为何每笔金额都不相同?据我所知,勒索金额通常总是整数,而且金额固定,不是吗?”
萨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针见血,事实的确如此,而今年6月这张票子的金额可麻烦了,是一万七千八百六十四美元,利息小费一起算是吗?”
雷恩又笑了,凝视着远远一条蓝线般蜿蜒于树林之上的哈德逊河,深吸了一口气,穿上他的平底靴。
“巡官,一起下楼吧,已到了必须‘让行动来为思考加冕’的时刻了,所以,‘就让行动和思考合而为一吧’!”
两人朝楼梯走去,萨姆看着雷恩健美的光胸膛,笑了起来。
“太好了!”他说,“您总是在我还没开口之前就先知先觉了。雷恩先生,千万别以为我曾问过这类与案情无关的私人问题,但是,只有莎士比亚才说得出这种话来,不是吗?您刚引述的那些话是不是出自哈姆雷特一剧呢?”
“巡官,你先请,”两人前后脚走人昏暗的塔里,沿着石梯往下走,随后一步的雷恩满脸笑容,“你别见怪我这好引述的坏习惯,这两句我以为堪称英勇的慷慨陈词出自丹麦人之口,巡官你猜错了,是麦克白。”
十分钟后,两人已安坐于雷恩的图书室中,雷恩披上一件灰长袍,对着一张新泽西大地图专注地研究,而萨姆则看着却很迷茫地站一旁。雷恩那位又像布丁又像团烤牛肉的胖嘟嘟管家——雷恩管他叫法斯塔夫的,则服侍完主人穿衣后,很快消失在书架旁的拱形走道中。
仔仔细细研究了好一会儿,雷恩把地图推一边,带着笑脸转头对萨姆,似乎极其满意:“巡官,朝圣的时刻已经到来,这可是一趟重要的朝圣之旅。”
“我们这算最后一程吗?”
“哦,不——不是最后一程,巡官,”雷恩轻柔地回答,“可能是倒数第二程的朝圣之旅吧,你得再次对我保持信心,巡官,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打从德威特遇害以来,我也许可以预见这事的,但却未能有效防范……你瞧,我一直自责不已,德威特的死……”雷恩沉默下来,萨姆好奇地盯着他。良久,雷恩耸下肩膀,“我们开始吧!我这老演员的戏剧性本能,不允许我破坏这出为你特别安排的完美高潮戏。麻烦依照我所说的安排一下,也希望好运与我们同行,我就能提供出精彩的证据。推翻柯林斯杀人这个想法,这当然会为我们的好朋友布鲁诺检察官带来困扰,但毕竟我们有责任保护无辜的人。巡官,麻烦你立刻从这里打电话到有关单位,我们需要一批搜查人员,今天下午尽快和我们在威荷肯会合,而且务必带着打捞器材。”
“打捞器材?”萨姆愣在当场,“您说打捞……深水里头?找尸体吗?”
“我这么说好了,我们得配备整齐,才能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嗯?奎西,什么事呢?”
这位矮小的化妆天才,老皮革围裙仍系在腰上,手拿一个颇大的自来纸信封走进图书室来,他以很不赞同的眼光看着雷恩——当然他一眼就看出雷恩身上除了这件灰袍,什么也没有——雷恩急急接过信,信封上赫然是领事馆的官印。
“乌拉圭来的资料,”雷恩开心地告诉萨姆,萨姆当然是一脸茫然。雷恩撕开封口,拿出几张电传照片和一封长信,雷恩读完信,放在桌子上。
萨姆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这是一组指纹照片吧?我有没有看错,雷恩先生?”
“巡官,你的确没看错,”雷恩扬扬手上这组照片回答,“这是指纹照片,属于一位非常有意思的先生所有,此人名为马丁·史托普。”
“哦,那真是不好意思,”萨姆立刻道歉,“我还以为这和案子有关。”
“我亲爱的巡官,这的确是和案子有关。”
像一只突然置身于强光底下的兔子,萨姆以一种被摧了眠的迷们眼神看着雷恩,他舔了舔嘴唇。
“但——但,”萨姆忽然唾沫四溅地问,“和哪个案子有关?我们正调查的这个吗?我的天,雷恩先生,马丁·史托普到底是哪个地方冒出来的鬼?”
雷恩亲切地拍着萨姆又厚又壮的肩部:“巡官,看来我的调查工作已超前你半步了,但我不该自鸣得意——这太没教养了……马丁·史托普就是我们上天入地在找的X先生——把哈利·隆斯崔、查尔斯·伍德和约翰·德威特,从我们这美好世界运走的人。”
萨姆咽着气,两眼猛眨,努力要甩走一头迷雾地狠狠摇着脑袋:“马丁·史托普,马丁·史托普,马丁·史托普,杀隆斯崔、伍德和德威特的凶手……”这个名字像粘在他舌上一般,“什么啊,老天爷。”他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开来,“可是我从没听过这名字啊?这名字也从未出现在这些凶杀案里啊?”
“巡官,何必那么在意名字呢?”雷恩把指纹照片收回吕宋纸张信封,萨姆不自觉地紧握着拳;敬畏地看那叠消失在信封中的照片,仿佛它们是珍稀不可得见的机密资料。
“何必那么在意外在的姓名呢?亲爱的巡官,事实上你已见过这位马丁·史托普很多很多次了。”
第十景
波哥塔站附近10月12日,星期一,晚上6时5分
几个小时的搜索一无所获,萨姆看起来沮丧不堪,先前,萨姆对于雷恩逻辑推理和预言能力的坚强信心,似乎也在几个钟头的无情打击下松动起来。这一组身带各报各式装备的人员,仿佛当年发现新大陆的英勇西班牙探险队重现,一整个下午,他们搜遍西岸线列车沿线的新泽西大小河川。萨姆也自告奋勇拉着搜查装备爬上爬下,脸却越拉越长;雷恩则声色不动,时而指点搜查人员的寻找方向,对于自己所提出以沿线河流为搜查重点的提议,似乎胸有成竹。
这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一部分湿淋淋而焦虑的工作人员已搜到接近波哥塔市区的一条河川,时不我待地正加快了找寻速度。萨姆变魔术般调来更多的装备,高功率的探照灯扫射着铁道两旁和静静流淌的河面,一具超级大汤匙一般的铁制大家伙,在投入了一下午的搜查行动后,也移到这一带支援。雷恩和闷闷不快的萨姆并肩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工作人员已呈机械化的动作。
“真是大海里捞一根针,”萨姆没好气地说,“看来真的是毫无机会,是不是雷恩先生?”
仿佛萨姆哀伤的话语很蒙上天的聆听垂怜,这时,忽然一声大叫传来,发声者是距铁道二十英尺处一名划船的工作人员,这声喊叫打断雷恩的回答。于是,一具探照灯迅速移到小船上,“大汤匙”也立刻过来,照例掏起一堆烂泥、杂草、碎石和苦药,然而在灯光灼热的探射下,赫然有个闪闪发光的玩意儿杂在其间。
一声胜利的欢呼瞬间爆开来,萨姆不顾一切,手脚并用扑向那烂泥堆里,雷恩则冷静地跟在后面。
“那是——是什么玩意儿?”萨姆大吼。
小船划近他,划船者满是烂泥的手中摊着那亮晶晶的东西。萨姆转头看看已到达他身边的雷恩,眼神有某种尊敬,跟着他甩下头,拿过来检查。
“点38口径,没错吧?”雷恩温和地问。
“就是这玩意儿!”萨姆忘情大叫,“好家伙,今天真他妈走运到家!你看,有个弹膛是空的,我敢拿现金跟你赌甜甜圈,我们拿这把枪开一弹,弹头一定和杀德威特那颗弹头百分之百相符!”
萨姆温柔地爱抚着这把枪,用手帕仔细包好,收进他的外套口袋。
“来吧,大伙儿!”他招呼这群精疲力竭的可怜搜查队全体,“我们找到啦!可以收工回家舒服舒服啦!”
萨姆自己和雷恩沿着铁道走向停着的一排警车,步向这整个下午负责载送他们的那辆。
“好啦,先生,”萨姆说,“我直话直说,我们找到了杀德威特的凶器了,地点是那天晚上列车经过的河里。从发现的地点来判断,我们不难得到这样的结论,枪是谋杀之后,由车上试图扔往河中的,当然扔枪的是凶手本人。”
“有另一种可能,”雷恩补充,“凶手在波哥塔或之前就下了车,步行到这附近,把这把左轮扔进河中。我只是——”雷恩强调,“指出这种可能性而已,从车上直接扔下来,可能性要大得多。”
“您总是丝毫不漏,不是吗?当然,我完全同意您所说的……”说着,两人已到了车旁,带着满足的疲惫靠在黑色车门上喘口气。
雷恩再次强调:“无论如何,从这把左轮的寻获地点来说,柯林斯涉嫌的可能性已完全解除了。”
“您是说柯林斯是清白无辜的?”
“巡官,这可能是较明智的推断。你看,这班列车12点半开进瑞吉菲公园站,在列车起动前柯林斯就搭了计程车离开了——这点很重要。有关这个不在场证明,有计程车司机的口供可证实,这辆计程车从车站返回纽约市区,方向正好完全相反。而这把左轮被扔出车子的时间,不可能早于12点35分列车到达这条河之前,就算不从车上,而是凶手步行到此扔下的,那时间只会更晚于列车到达的时刻,这毫无疑问。所以说,柯林斯毫无机会,在列车停于瑞吉菲站的短短时间内,搭车或步行到这条河,扔下凶器,再赶回车站,而列车仍好好停靠在月台上!这条河距离车站少说也有一英里,来回就是两英里。当然,我们也可这么想象,举例来说,这把左轮被扔进河里,是发生在谋杀过后相当一段时间,也就是说,柯林斯过了一两小时后再回来扔掉,就这一段的情形看,并非绝无可能,但这种状况未免太特殊了。而且,打从柯林斯搭了计程车回纽约的公寓后,他的行踪也完全掌握在警方手中,换句话说——柯林斯不是凶手。”
萨姆大声提出疑义:“我觉得您有忽略的地方,雷恩先生!在辩论庭上会有致命之处——当然,柯林斯本人看起来是毫无机会扔这把家伙到河里,但如果有个共犯存在呢?我们假设,柯林斯开枪干了德威特,把枪交给他的好朋友,漂漂亮亮下了车,交待这个狼狈为奸的家伙在他离去五分钟之后,扑通一声扔到河里去,这不也是有意思的推断吗,雷恩先生!”
“别急别急,巡官,别太激动,”雷恩气定神凝笑着,“我们现在纯粹是就柯林斯被扣押、准备起诉的基本法律规况来谈。我倒未忽略有共犯存在的可能性,一点也不敢忽略,但我得郑重请教你——这个共犯是何许人?你能否在开庭之前挖出这个人来?还是打算什么也没有光凭空口理论想说服陪审团?不,我不认为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证据,可以把柯林斯硬拉进德威特谋杀案中。”
“您说得对,”萨姆承认,脸色也再次柔和下来,“其实我和布鲁诺对这个所谓的共犯是谁,一点点概念也没有。”
“巡官,你该说,如果真有这个共犯存在的话。”雷恩直率地补充。
搜查队也带着各式家伙来到停车处了,萨姆上了警车,雷恩也跟上。等所有人都收拾妥当,这浩浩荡荡的车队便回头直奔威荷肯,重装备则放在后头拖车上。萨姆的脸上表情显示,他正没顶在痛苦思考的旋涡之中;相对的,雷恩则轻松随意,他伸了伸长腿。
“你知道吗,巡官,”他又开口,“就算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有关共犯存在这点,也很难成立。”
萨姆咕哝了声。
“我们先顺着柯林斯杀了德威特这条路走走看。这必然有共犯,柯林斯把枪交给他,要他在柯林斯自己从瑞吉菲公园站下车五分钟后,准确地由车上扔进河里,到这里一切还算言之成理。但这种安排只可能建立在一种单一的设计下,就是柯林斯试图为自己建立一个密不透风的不在场证明;换句话说,也就是必须让这把凶器被发现的地点在柯林斯被人看见离去的相反方向、列车五分钟之后到达的路线附近。
“但是,如果这把左轮未能在距他下车地点五分钟车程的某处被发现,这苦心经营的漂亮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了。因此,若柯林斯如此打算,他绝对要确定这把左轮会被找到。然而,我们在哪里找到它?河里,若非上天可怜伸了援手,这把枪可能躺在河底直到末日审判来临,如此,我们还能相信,柯林斯的确费尽心机,安排这把左轮一定会被发现,以建构他巧妙的不在场证明吗?你也许会说,我猜,”——萨姆神色一动,才正要开口——“凶器不偏不倚掉入河中,或许是意外或失误,原来共犯从车窗扔出,只是希望它掉落在铁轨边。但是,如果他真要凶器被发现,以确定柯林斯的不在场,他可能那么用力扔到二十英尺远吗?——从铁轨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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