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旋已经帮我们完成了最艰巨的部分。逐渐扩张的太阳已经充分暖化了太阳系里的行星,除了地球之外。剩下的工作就是比较微妙的“生态培育”。不过,生态培育有很多种可能的途径,有很多有机生物的候选名单,从生存在岩石上的菌类,到高山上的地衣苔藓。
黛安懂了。她说:“因为你们要把所有的生物都送过去,所以叫做分散目标。”
“全部送过去。只要经费许可,能送多少就送多少,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有机生物确定能够适应生存。不过,也许有一种可以活下去。”
“也许不止一种。”
“那更好。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生态体系,不是单一环境。”事实上,火箭发射的时机是精心安排的,而且分批错开。第一波火箭只装载厌氧性和能够光合自养的有机生物,那种简单的生命形态不需要氧气,而且能够从阳光获取能量。如果它们生长得够茂盛,死亡累积到一定的数量,就能够在单位面积内累积成生物量层,以培育更复杂的生态体系。第二波发射是一年后,装载能够制造氧气的有机生物。这将是最后一波无人火箭,运送原始植物去固着土壤,调节水汽蒸发和降雨的循环。
“看起来似乎不可能会成功。”
“我们活在一个不可能的时代。不过,确实无法保证一定会成功。”
“万一不成功呢?”
我耸耸肩。“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损失一大堆钱,一大堆人力。”
“这些钱和人力还会有更好的用途吗?没错,这是一场豪赌,而且,确实没有把握,不过,一想到我们可能得到的回馈,就值得冒险赌一把。而且,对大家都有好处,至少目前是这样。一方面可以振奋我们国内的民心士气,一方面也可以促进国际合作。”
“可是你们也会误导很多一般民众。你们让他们相信时间回旋是我们能够控制的,相信我们找到了一种足以改变时间回旋的科技。”
“你是说,我们给了他们希望。”
“错误的希望。而且,万一你们失败了,你们也就等于剥夺了他们的希望。”
“那你要我们怎么办,黛安?回家跪在垫子上祷告?”
“那也不算是承认自己被打败了……我是说祷告。好了,如果你们成功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送人过去?”
“是的,如果火星绿化了,我们就会送人过去。”这是一项更艰巨,道德上更复杂的任务。我们会送一批精心挑选的义勇军上去,每个小组十人。他们必须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依赖有限的食物配给,忍受一段极其漫长的旅程。没有人知道那会有多漫长。他们在德尔塔5型火箭里度过好几个月的失重状态之后,到了火星的大气层,还要忍受近乎致命的大气摩擦减速,接下来,还要冒险下降到火星的地表。如果前面的过程都成功了,如果配额有限的生存装备也能够平行下降,降落在他们附近的地点,那么,接下来,他们就必须在那个人类勉强可以生存的环境里,开始训练自己求生的技能。任务简报没有教他们要怎么回地球,只教他们要活得够久,久到足以繁衍出够多的人类,将径得起考验的生存模式传承给他们的子孙后代。
“哪个正常人愿意做这种事?”
“你绝对想象不到。”我不知道C国、俄国和其他国家的义勇军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北美洲的飞航人选只是一群普通的男女百姓,令人十分惊讶。他们获选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年轻,体格强健,能够忍受艰苦的环境。只有少数是空军的试飞员,不过他们全都具备杰森所说的“试飞员的心理特质”,愿意冒极大的生命危险,追求卓越的成就。当然,他们大多数人共同的命运就是死亡,就像先前的火箭所载运的那些菌类一样。根据合理的预估,有几批零散的幸存者会流浪到“水手谷”满是苔癣的峡谷中。他们可能会碰到俄国人、丹麦人或加拿大人的队伍,繁衍出可观的火星人类。这是最乐观的成果了。
“你同意这样的评估?”
“没有人问我的意见。但我希望他们平安。”
黛安用一种不甚满意的眼神看着我,不过却没有继续和我争辩了。我们搭电梯到楼下大厅的餐厅。当我们在那边排队等服务员带我们入座时,排在我们前面的是十几个电视新闻网的技术人员。黛安想必已经感觉到那股不断滋长的兴奋气息。
点过菜之后,她转头去听四周邻桌的零星交谈。那些新闻记者正在排练隔天工作要用到的一些术语,或是绞尽脑汁想把那些术语搞懂。她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字眼,例如“光解离作用”和“石下寄生菌类”,当然还有“生态培育”。她还听到四周弥漫着笑声和刀叉餐盘肆无忌惮碰撞的声音,感觉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令人眩晕的欢乐气息,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期待。自从六十多年前人类初次登陆月球之后,这是第一次沸沸扬扬全球瞩目的太空探险。而时间回旋更赋予这次任务一种独特的意义,那正是登陆月球所欠缺的: 这是真正的危机,时间紧迫,而且,全球人类共同承担风险。
“这全是杰森的杰作,对不对?”
“就算没有杰森和爱德华,人类终究还是会走上这一步,只不过,过程可能会不太一样,可能会比较慢,比较没效率。小杰从头到尾都是这项计划的核心人物。”
“而我们都是外围分子,围绕着这个天才。偷偷告诉你,我有点怕他。这么久没见面了,我真的有点怕见到他。我知道他对我不太满意。”
“不是对你不满意。至于你的生活方式嘛,也许吧。”
“你说的是我的信仰吧。我们可以聊聊这个问题。我知道小杰有一点……有一点觉得我背叛了他。仿佛我和西蒙否决了他所相信的一切。可是真的不是这样。杰森和我从来就没有走过相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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