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问杰森,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他说:“想想看,我们在强迫他们相信什么。那群人几乎是整个地球的人口,他们的天文学知识几乎还停留在牛顿之前的时代。如果你生活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想办法找到足够的食物,喂饱自己和家人,那么,你对月亮星星还需要懂那么多吗?如果要让那些人听懂什么叫做时间回旋,你恐怕要从开天辟地开始讲起。你必须先告诉他们,地球已经存在几十亿年了。光是十亿年这个数字就够他们伤脑筋了,搞不好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光是这些知识就够他们消化半天了,特别是,如果你受教育的地方是伊斯兰教的神权国家、泛灵论的村落,或是美国南方圣经地带的公立学校,那就更有得消化了。接下来,你还要告诉他们,地球不是永远不变的。很久以前,曾经有一个时代,比人类的历史更漫长。那个时代,海洋是一团热腾腾的蒸气,空气是有毒的。你还要告诉他们,生物是自然生成的,在偶然的机遇中演化了三十亿年,然后才演化成最原始的人类。然后,你还要教他们认识太阳。太阳也不是永恒不变的。一开始,太阳是气体和灰尘凝聚而成的一团云状物。从现在算起,再过几十亿年,有那么一天,太阳会膨胀变大,吞没地球。最后,太阳外层会爆炸,核心会坍缩成一小块超密物质。你看,这像不像《你必须知道的一○一个天文知识》?你读过一堆科幻小说,所以你懂这些知识,那几乎是你的第二天性了。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观,甚至可能会冒犯到某些人的核心信仰。所以,你必须让他们慢慢消化知识,然后再告诉他们真正的危机。时间本身是流动的,无法预测。虽然我们刚刚已经学到了地球和太阳的新知识,不过,我们的世界看起来却还是那么正常。然而,这个看似正常的世界最近被锁在某种宇宙冷藏柜里。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我们还无法确定。我们认为,那是某种未知的智能生物刻意造成的。他们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此遥不可及,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神。如果我们对神发脾气,神可能会撤掉他们的保护。过不了多久,高山会溶化,海洋会沸腾。不过,你可以不要采信我们的说词,也不要相信你眼前看到的景象,不要去看夕阳依然西下,也不要管冬天的山头还是一样飘着雪。我们有证据。我们有计算,有合乎逻辑的推论,有仪器拍摄到的照片为证。这是最高标准的呈庭供证。”杰森笑了一下,有点揶揄,有点悲伤。“奇怪,怎么陪审团都不相信?”
然而,不只是无知的人不相信。收音机里,我听到一个保险公司的总裁在抱怨。他说:“所谓的时间回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没完没了,却没听到有谁在批判。”他又说,这已经造成经济上的冲击。大家已经开始当真了。这对保险业务影响很大。大家开始变得鲁莽冲动,不顾后果。时间回旋导致道德沦丧,犯罪猖獗,挥霍无度。更糟糕的是,财务精算系统彻底瘫痪了。他还说:“如果世界没有在三十年或四十年内毁灭,我们可能会面临一场浩劫。”
一大片云从西边翻腾而来。一个小时后,浓云密布,彻底掩盖了壮丽蔚蓝的天空,雨滴开始打在挡风玻璃上。我打开车灯。
收音机里的新闻从财务精算又延伸到别的话题。大家议论纷纷的是最近另一则头条新闻。时间回旋的隔离层外面,有银色的飞行体在地球南北极上方几百公里的高空盘旋。巨大得像整个城市的飞行体并没有环绕轨道,而是在南北极上空定点盘旋。物体确实可以和地球自转的速度同步,环绕赤道上空的轨道,达到定点停留的效果。同步卫星就是运用这个原理。然而,根据基本物理的运动定律,没有任何物体能够在地球南北极上空的轨道上静止。可是,那些飞行体就这么活生生地在南北极上空盘旋。雷达探测到这些飞行体,然后,一艘无人飞行器在定点飞行的任务中拍摄到飞行体的照片。时间回旋又多了一层谜团。知识不足的大众同样无法理解这个谜团。这一次,包括我在内。我想和杰森谈谈这件事。我想,我是希望他能够帮我说出个道理来。大雨倾盆而下,低沉的雷声从山那边传过来。我终于到了斯托克布里奇镇外,停在爱德华?罗顿短期租赁的度假小屋前面。
那栋英国乡村风味的小屋有四个房间,墙面上涂着绿色的含砷保护涂料,四周环绕着几百公顷的保育林地。小木屋在暮霭中闪烁着光辉,宛如一盏防风灯。杰森已经到了,他那部白色的法拉利停在棚顶通道下面,上头的棚架还滴着雨水。
他一定听到了我停车的声音,我都还没敲门,他就打开了那扇大大的前门。“泰勒!”他叫我,咧开嘴笑了。
我进了屋子,把雨水淋湿的手提箱放在走廊的瓷砖地板上。我说:“好久不见了。”
我们一直通过电子邮件保持联络,也会打电话。将近八年来,有几次节日,我在大房子里看到他,但都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这是八年来我们第一次在同一个房间里。我猜,时光荏苒,我们两个人身上大概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有了微妙的变化。我几乎忘了,他的模样曾经是多么令人敬畏。他一直都很高大,手脚灵活。现在也还是,只不过似乎瘦了一点,但还不至于瘦到弱不禁风。他瘦得很均匀,看起来像一把倒立的扫帚。他的头发剪得很短很平整,大概只有半公分长,看起来像是一片收割后的麦梗。尽管开的是法拉利,他对个人的衣着品味还是一样没什么概念。他穿着破烂的牛仔裤,宽松的针织套衫,打折的帆布鞋。套衫上全是毛球。
“你路上吃过了吗?”他问我。
“很晚才吃中饭。”
“会饿吗?”
我不饿,但老实说,我想咖啡想得快疯了。医学院的生活让我染上了咖啡瘾。杰森说:“算你好运,我这里正好买了半公斤的危地马拉咖啡。”危地马拉人无视于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还是努力种咖啡。“我来煮一壶。趁咖啡还在煮的时候,我先带你看看房子。”
我们在房子里慢慢绕了一圈。屋子里琐碎的装饰充满二十世纪的风味,墙上漆着苹果绿和熟橘子的颜色。古董桌椅和黄铜床架是从车库拍卖买来的二手货,看起来很结实。弯曲的玻璃窗上遮着蕾丝窗帘,雨水沿着玻璃流个不停。厨房和卧室里有现代化的设备: 大电视、音响、网络联机。连下雨天都感觉很舒适。我们回到楼下之后,杰森去倒咖啡。我们坐到餐桌旁,急着想知道彼此多年来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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