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完住院医师之后,我就会像大多数人一样,继续经营自己的人生,假装世界末日这回事从来没有公诸于世。
如果世界末日倒数计时只剩下几天和几个小时,也许情况会很不一样。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表演主题,可以惊慌失措,或是像圣徒一样等候上帝的宠召,掌握恰当的时机,眼睛盯着时钟,演完人类的历史。
然而,我们面对的状况并非眼前的世界末日,而只是很像人类最后的灭绝,因为太阳系很快就会变成人类无法居住的环境。太空总署的太空探测拍摄到许多画面,画面中的太阳正逐渐膨胀。也许,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永远保护我们,阻止太阳毁灭人类……不过,目前还是有一层防护罩保护着我们,抵挡太阳。为什么要保护我们,没有人知道。即使有所谓的危机,那个危机也是难以捉摸的。大家眼睛看得到的是,星星不见了。这是唯一的证据,证明人类面临危机。星星不见了,是一个证据,但这证据也证明不了什么。
所以,人类面临绝种的威胁,要怎么过日子呢?这个问题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最佳写照。对杰森来说,那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他身先士卒,自己跳进困境里,寻找答案。时间回旋很快就成为他生活的全部。而对我来说,那似乎也是个简单的问题。无论如何,我就是一直研究医学。我们活在一个危机随时会爆发的时代,在这样的气氛中,学医似乎可以说是比较明智的选择。然而,如果世界末日真的会来临,只是没那么快,那么,拯救生命会不会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如果最后大家都注定要死,救不救有什么差别呢?如果全人类都要灭种了,又何必去救一条命呢?不过,医生当然不是真的在拯救生命,只是在延长生命。如果无法延长,我们可以给病人安宁疗护,减轻病人的痛苦。那可能是所有的医疗技术当中最有用的。
其实,从大学到医学院,一路走来,虽然是一连串漫长严峻的酷刑,但那却能够引开你的心思,让你逃脱外面世界芸芸众生的烦恼。
所以,我应付得了,杰森也应付得了。可是,大多数人日子就难过了。黛安也不例外。杰森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石溪打包行李,把那间租来的一间小公寓房清干净。
中午刚过,天上那个像真的一样的太阳幻象正散放着耀眼的光芒。行李都已经装上我那部韩国现代轿车,随时可以开上路回家。我打算在家里陪妈妈几个礼拜,然后花一两个礼拜的时间,悠哉游哉地慢慢开,横穿美国。我即将前往西雅图的港景医疗中心,开始担任住院实习医师。这是我最后的空闲时间了。我打算利用这个空当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至少,看看东岸的缅因州和西岸的华盛顿州中间这一段。不过,杰森似乎有别的打算。如果没让他秀出葫芦里卖的膏药,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我,让我随便打声招呼就说再见的。
他说:“泰勒,这个机会太好了,绝对不能放过。爱德华在马萨诸塞州伯克郡租了一间夏日度假小屋。”
“是吗?他可舒服了。”
“可惜他享受不到了。上礼拜他到密西根去巡视一间铝挤压工厂,不小心从装柜月台上摔下来,屁股摔裂了。”
“那太不幸了。”
“还好不严重。他现在慢慢复原了。可是他还要拿一阵子拐杖,而且,他还不会想回缅因州去的,因为这样他可以轻松一下,每天喝强力止痛药度日。至于卡罗尔嘛,她从一开始就对度假小屋这玩意儿不怎么热衷。”这并不意外。卡罗尔已经成为一个职业酒鬼了。除了喝更多酒,我实在想象不出来,她和爱德华?罗顿到了伯克郡之后,还会做什么。小杰又继续说:“所以,目前情况是这样的,房子已经租了,不能违约,所以那间度假小屋三个月不会有人住。所以我在想,既然你医学院已经毕业了,也许我们可以到那里聚一聚,好歹也要待上几个礼拜。也许我们可以叫黛安一起来。我们可以听听音乐会,到森林里散散步,就像从前一样。我已经在路上了。你觉得怎么样,泰勒?”
我本来想谢谢他的好意。可是我想到黛安。我想到过去这几年,只有到了某些特定的节日,我们才会写写信,通通电话。我想到我们之间那些堆积如山的、悬而未决的问题。我知道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婉转推辞。可惜太迟了,我的嘴巴已经背叛我了。于是,我留在长岛多待了一晚。然后,我把最后一些凡尘俗世的私人家当都塞进车子的后行李箱,然后沿着州北大道开上长岛快速道路。
路上没什么车,天气好得离谱。已经是下午了,天空蓝得不像话,气温很暖和,很舒服。我愿意把明天卖给出价最高的人,然后永远生活在七月二号这一天。我感觉到一种傻傻的快乐,浑身舒畅的快乐。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有过那样的快乐。
然后我打开收音机。
我出生得够早,还记得“广播电台”的年代。那个年代,电台都有发射台和天线塔。那个年代,收音机曾经像洪水一样袭卷大城小镇,后来又像退潮一样,逐渐沉寂。很多电台现在都还在,可惜我车上的传统模拟收音机已经坏掉一个礼拜了,服务保修也过期了。现在,车上只剩下数字频道可以听(这些节目还是通过爱德华的高空浮空器转播的,可能动用到一个或好几个浮空器)。通常我都是下载二十世纪的爵士乐在听。我翻遍了爸爸收藏的CD,不知不觉开始爱听爵士乐。我喜欢安慰自己说,这才是我爸留给我的真正资产。艾灵顿公爵,比莉?哈乐黛,迈尔斯?戴维斯,这些音乐,即使在我爸爸马库斯?杜普雷年轻的时代,都已经称得上是古董了。这些音乐像家族秘密一样,悄悄流传下来。此刻,我想听的是艾灵顿公爵的名曲“Harlem Air Shaft”。可惜,我出发上路前,帮我保养车的那个家伙把我设定的频道洗掉了,自作聪明帮我设定了一个新闻频道。他大概认为我不该错过那个频道。于是,我被迫听了一堆天然灾害的消息,一些大人物的八卦丑闻。节目里甚至还有人在讨论时间回旋。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开始用时间回旋这个名称了。
只不过,全世界的人绝大多数都不相信这个东西。
这一点,从民意调查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杰森把真相告诉我和黛安的那天晚上,太空总署就已经发布了轨道探测所得的资料。欧洲那边也争先恐后发射了一堆探测艇,证实了美国人的结论。然而,即使时间回旋的真相已经公布八年了,仍然只有欧洲和北美洲极少数的人把它当一回事,认为时间回旋会“威胁到他们和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在亚洲、非洲、中东大部分地区,大多数人坚决认定整件事都是美国人的阴谋,或是意外事件。可能是美国人想搞什么星战计划防御系统,不小心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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