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默默地吃完后,尼克有些无聊地打开猪头熟食店的包装纸,百无聊赖地折成整齐四方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卡西早就喝完了整瓶冰茶,正在摆弄瓶盖。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尼克开始纳闷为什么她会邀请他过来,他试着找些话说打破尴尬,尚未开口,只听卡西说:“咦,想不到一个瓶盖能教给你什么吧。”那只瓶盖上面印着“‘揭秘’——最后一个收入英文字母表的字母是‘J’。”
尼克挖空脑袋想着要说点什么,不过在那之前,她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不是个大忙人吗,要管理一家排名财富五百强内的公司?”
“毕竟我们还没有上市,没有那么多应酬。不过,说实话,我确实取消了一顿无聊的午宴。”
“哦,那我真的内疚死了。”
“这倒不用,找到借口逃掉那顿饭,我高兴还来不及。”
“知道吗,昨天你真的让我吃了一惊。”
“怎么说?”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人们口中所讲的‘刽子手尼克’,我想,人真是不能看表面,有句话不是说,静水——”
“之下,海藻纠缠?”
“这么说也行,你懂我的意思吧——看到绝望的人,就有种欲望,想伸手拉他一把。”
“你看起来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我是说你。”
尼克脸红了一下:“什么?”
她站起身,把水壶放在灶上:“我们都失去了最亲的人,里尔克的诗里不是说——我们失去的东西,会始终萦绕在我们周围,‘旋转,旋转,像永不间断的曲线’。”
“啊,小时候我的确曾拥有过一套螺线画图版。”
“遇到你之前,我总以为你应当是那种典型的公司人,可现在,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她凝视着尼克,眼睛如一汪湖水般淡定,“我觉得,你是个真正顾家的好男人。”
他清了清喉咙:“是吗,那你真应该把这话讲给卢卡斯听,跟我儿子宣扬一下。”
“他这个年纪,失去母亲,自然不好受。”卡西静静地说着,一边从壁橱里拿出茶壶和几个杯子。
“嗬,就好像其他年纪的人会觉得好受似的!”
“其实,他心里可能非常需要,渴望你,只是在嘴上逞强罢了。”
“我怎么看不出来。”尼克有些苦涩地说。
卡西侧过身,盯着别的地方:“你这样说,是因为他孤独,他愤怒,他把一切发泄在了你身上,对不对?其实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把你看作最安全,最可依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永远不会抛弃他的一个人。不过,相信我,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毕竟你们深爱着彼此,你们是一家人。”
“是啊。”
“你知不知道你的孩子有多幸福?”
“唔,好吧,很幸福:”尼克苦笑道。
她转过来面对他,“我猜,做公司总裁应该就如同做一家之长吧?”
“是吗,”尼克涩声说,“也许更像爱斯基摩家庭吧,那种一旦祖母再没力气给全家弄回鲸脂,就把她扔到外面浮冰上,任其自生自灭的家庭。”
“我知道,其实裁员对你来说也很痛苦。”
“那些被裁的人更痛苦。”
“我爸爸呢,他确实有很多问题,不过,我觉得有份工作,对他有很多好处,让他维持正常的生活,可是后来,当他发现公司不再需要他、要抛弃他时,就彻底崩溃了。”
尼克点了点头,胸口似乎被无数铁环箍着,越勒越紧,几乎无法呼吸。
“我恨死了斯查顿,”卡西说,“恨死了你,说实话。可能因为我是女孩,太情绪化,把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但那件事对他的影响真的很大,他本来精神就不太好,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卡西。”尼克开口,余下的话却只是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那都是在见到你之前。我现在明白,你也不想这样做啊,是波士顿的那些人逼你的,因为经济不景气,斯查顿到底是家公司,要盈利,要维持生存。”
“是的。”
“但是,对你来说,它应该不仅仅是公司,是不是?你看,我现在才认识到,这两年里,做斯查顿员工的感觉,一定跟做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女儿类似,从前一直是被大家深爱的家庭一员,突然有一天,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单元,一个成本消耗点,一个要被砍去的多余者。”她抱起双臂,身子靠着厨台喃喃着。
“你爸爸的事,真的很抱歉,”尼克说,“我……说不出有多么歉疚。”说不出的,还有更多,又何止歉疚。
“我爸爸……”卡西忽然静下来,断断续续地说,“他也不想——他也不想那样,都是那个病,他也很想当像你一样的好爸爸,他也想……”卡西滞住说不出话,尼克抬头,这才发现她在哽咽抽泣,脸憋得通红,低垂着头,一手盖在眼睛上,却无济于事,泪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流下。
尼克连忙站起来,带着椅子在地板上滑一下,伸出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卡西,”他轻轻地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她太小了,像小鸟一样,瘦削的肩膀,娇小的骨骼,随着哽咽而颤抖着,身上散发着奇特的辛香——广藿香水?尼克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顿时羞愧难当。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