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被捕,他知道。不管检方是否判正当防卫,他毕竟是杀了人。
在波士顿和威拉德见面之后,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波士顿著名的罗普斯格雷律师事务所。有个老朋友是那里的刑事犯罪辩护律师,很精明的家伙,尼克跟他说明了一切。
那位律师一听,自然大吃一惊。他给尼克分析说,现在是泥足深陷,根本无路可走,最好的结果就是判个刑事过失杀人,要是再幸运一点,可能只判两三年监禁。当然,也有可能判的年头更多——五年,七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因为尸体被移动过——擅自篡改物证。他说,如果尼克准备做到底,他会找个地方律师,尽量申请将这个案子提交密歇根州审判,不管以后怎么个办法,首先他会安排尼克自首,然后跟梵威克地方检察官协商一份辩诉协议,讨价还价一番,在这之前,要他作好准备,可能要花上一大笔钱。
不管最后他会怎么样,尼克都不在乎。他最心痛的,是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会怎样?艾比阿姨肯收留他们吗?
这才是最糟糕、最可怕的事,也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但是,他知道这样做是对的。不管浪费了多少时间,走了多少弯路,他终于肯正视自己的内心,唤醒沉睡的理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像是他那场噩梦,因为尸体腐液流了出来,让地下室墙中所匿尸体再也隐藏不住。他现在就是这样,这个可怕的秘密时刻在内心啃噬,让他再也受不了煎熬,索性还大家一个真相大白吧。
想到一周之后,和孩子度假回来,就要向卡西坦白,尼克就已经开始在脑中反复演练,怎么告诉卡西这一切。
“怎么了?”卡西见他不说话,问道。
“我最近想了很多,最后终于作了一个决定。”
“关于公司的决定?”
“不是公司,不,我的生活不只是公司。”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是不好的事?”
“不是。”他摇了摇头。
“那是这件事只是对我们来说不好?”
“不,严格地说,不是我们之间的事。”
“‘严格地说,不是我们之间的事’——这是什么意思?”
“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跟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把手放在他手心中,尼克轻轻握起她的手。她的小手,冰冷颤抖,他的大手,却平稳有力。
这双杀死她父亲的手。
“卡西,我们明天就出发,”他说,“去夏威夷待几天,我已经买好机票了。”
“夏威夷?”
“茂宜岛。劳拉最喜欢那里了,那是我们还没要孩子之前,一起发现的度假天堂。在那个岛上,我们有自己单独的别墅,就在沙滩附近,还有自己的游泳池——虽然根本不用——从那里望去,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海水。”
“一定很美。”
“以前,我们每年都有一次,全家一同去那里度假,直到劳拉去世。那里是我们的奢侈,我们的天堂。这是劳拉的主意,每次都住同一栋别墅,这样那里就会成为我们独有的记忆。的确如此,现在它就成了快乐时光的代名词,一想到它,就无比的幸福。还记得上次在那儿的时候,我和劳拉刚睡下,她转过头,对我说她好想把这一整天都喷上固定剂,让这一切永不褪色,变成永恒。”
“天啊,真是太美了,尼克。”卡西眼中闪烁着憧憬和希望,那一刻,她几乎如同圣洁的仙女,那样的一尘不染,那样美丽安详。
“我给以前那家旅行社打了电话——简直像奇迹——他们说那栋别墅现在恰好空着。”
“你确定要去这样一个他们一见到就会想到劳拉的地方吗?不如去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回忆。”
“也许你说得对,我知道不会再回到从前,这样做,也许大家会很伤心。不过这也是个新的起点,是件好事——像一家人那样,相互陪伴,重新凝聚在一起,不用非得‘谈话’,不用处理这样那样‘问题’。只要在沙滩上一起玩耍,一起运动,一起吃菠萝,或者只是一起发呆也好。不会跟从前一样,这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当一切都变了,我们还有这次可供回忆,不是很好吗?因为一切都注定会变,会消失不见。”
“孩子们可以请假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已经给学校打过电话了,说要带茱莉叶和卢卡斯出去几天。你瞧,甚至刚下飞机,我在机场就直接把票都买好了。”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机票拿出来,像扇子一样展开,对卡西扬了扬。
卡西刚要接过来,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三张机票。”她喃喃着,垂下了手。
“对啊,我带着孩子,就一家人。这还是第一次,就我们三个,我想趁现在能走开,找个地方好好待上几天。”
“就一家人。”卡西涩声低喃着。
“我想应该好好和孩子们建立一下感情,我是说,你和他们相处得都比我和他们融洽得多,这当然很好,可是我的角色渐渐消失——就好像我是全家的总裁,把责任全权委托给了你,自己却成了虚拟的人物,这样很悲哀。我是他们的爸爸,不论我做得好还是不好,毕竟我有责任再把家重新凝聚在一起。”
卡西的脸色完全变了,僵硬紧绷,仿佛每条肌肉都在挣扎扭曲。
“哦,该死,对不起,卡西,”尼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尴尬得红了脸,“你应该知道,你对我们来说多么重要。”
卡西的眼睑开始跳动,脖子上血管也在突跳,仿佛正在努力克制自己——又像试图与某种连她都无法克制的幻影在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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