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环抱她的肩膀,轻轻捏她。当他在我面前俯下身,我闻到烟火味。他是从另外某个火场赶赴这个火场,害他如此,我大为尴尬。"安娜,甜心,我们知道你认为你在做你必须做的事……"
"我可不那样认为。"妈妈插嘴。
爸爸闭上眼睛。"莎拉。该死,闭嘴。"然后他再看我,"我们能谈谈吗?就我们三个,不需要律师来搅和我们的事。"
他的话令我热泪盈眶。我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我抬起下巴,让眼泪流下,"爸爸,我不能。"
"看在上帝的分上,安娜,"我妈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么搞,结果会怎样?"
我的喉咙像相机快门那样关闭,所以任何空气或借口必须通过一个像针那么细的坑道。我是隐形的,我想,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已经大声说了出来。
我妈的动作很快,我甚至没看清她的手飞来。她用力打了我一巴掌,打得我的头向后直晃。我脸上的指痕消退后,她玷污我的印记却还留在心里。你知道,耻辱是五根手指造成的。
我冲澡的时候,凯特捅开门锁,走进浴室。"我要跟你讲话。"她说。
我的头探出塑料浴帘,"等我洗完。"我并不想跟她讲话,试着拖延时间。
"不,现在。"她坐在马桶盖上叹气,"安娜,你所要做的--"
"已经做了。"我说。
"如果你不想做,你知道的,可以取消。"
我庆幸我们之间隔着水蒸气,因为我受不了想到她现在看到我的脸。"我知道。"我低语。
凯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她的心一定跟我一样,仿佛有只沙鼠在跑圈圈。追逐每一圈的可能性,结果却绝对哪里也去不了。
过了一会儿,我再探出头来。凯特抹抹她的眼睛,抬头看我,"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吧?"她问。
"不尽然。"我立即回答。我们两个都知道我在说谎。凯特经常向学校请病假,因此她不可能融入某个团体。由于疏于来往,她结交过的朋友,大部分在她长期在家休养期间都消失了。她想交朋友太难了,一般的小孩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老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对凯特而言也一样困难,她无法真的对学校举办舞会和测验这种事感到兴奋,因为没人能保证她可以健康地去体会这些。当然,她有少数几个认识的熟人,可是他们来看她时,多半看起来像在服刑。他们坐在凯特床边,数着每一分钟,等待他们能离开的时刻到来,并感谢上帝这种事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
真正的朋友没有能力为你感到遗憾。
"我不是你的朋友,"我把浴帘拉回原位,"我是你妹妹。"而且是个差劲的妹妹,我想。我把脸放到莲蓬头下,这样她不会知道我在哭。
浴帘突然被拉开,我完全无遮无拦。"这便是我想谈的。"凯特说,"如果你不想再当我妹妹,那是一回事。可是我不认为,我受得了失去你这个朋友。"
她把浴帘拉回去,蒸腾的热气包围着我。稍后,我听到开门声,关门声,刀割般的冷空气接踵而至。
想到会失去她,我也受不了。
那天晚上,凯特一睡着,我就从床上爬起来,站到她旁边。我把手放到她的鼻子前,试试看她有没有呼吸,一股气息吹向我的手。我可以把手压下来,捂住她的口鼻,在她挣扎时也不松手。我已经做了的,和这个可怕的想法又有什么差别?
走廊的脚步声促使我赶紧钻回被窝。我侧身,把脸转离门口,以免我爸妈进来时发现我的睫毛在颤动。"我不相信,"我妈轻语,"我实在无法相信,她会那么做。"
我爸爸很安静,令我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脚步,说不定他根本不在这里。
"这是杰西的翻版。"妈妈说,"她只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我可以感觉到她在看我,仿佛我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生物。"或许我们该带她单独出去。看电影、逛街,她就不会觉得被忽略。让她明白不必为了引我们注意而做出疯狂的事。你觉得呢?"
我爸爸过了一下才回答:"或许,这不是疯狂的事。"
你知道沉默在黑暗中挤进你的耳膜多深,能使你耳聋吗?就像这样,害我几乎听不见我妈的回答。"看在上帝分上,布莱恩……你站在哪一边?"
我爸爸说:"谁说有哪一边?"
连我都可以回答他。永远都得选边站。永远会有一个赢家,一个输家。每个人要得到什么,都有赖别人给予。
几秒钟后,门关上。走廊透进天花板的灯光熄灭。我眨眨眼,转回去平躺--发现我妈还站在我床边。"我以为你出去了。"我低语。
她坐到我床脚,我退开一点。可是,她在我退得太远之前,手按到我的小腿上,"安娜,你还想些什么?"
我的胃紧缩,"我想……我想你一定会恨我。"
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看到她眼中的亮光。"噢,安娜,"妈妈叹气,"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她伸出双臂,我爬进她的臂弯,好似我又变成窝在母亲怀里的小孩。我的脸紧贴着她的肩膀。我最想最想要的,是把时间转回去一点。变成以前那个纯真的我,不管妈妈说什么都百分之百相信,是真的,是对的,不认真去看是否有裂纹。
我妈把我抱得更紧。"我们去跟法官解释,对他说我们可以自己处理。"她说,"我们可以处理任何事。"因为这些话是我一直以来很想听的,我点头。
51 莎拉
在下雨。
我想,一早就下大雨,这不是个好兆头。我匆匆拿起桌上的提示卡,希望自己看起来显得更专业一点。我想骗谁呀?我不是律师,不够内行。我只不过是一个妈妈,而我连妈妈这个工作都做得不够公正。
"费兹杰罗太太?"法官催促我。
我做个深呼吸,低头看我抓着的一叠提示卡上记下的混乱字句。我站起来,清清喉咙,开始大声念:"在这个国家,我们有很长的法律史,允许父母为他们的孩子作决定。法官们也都认为,那包括在宪法赋予公民的隐私权里。我们在这个法庭里听到的所有证词……"蓦地电闪雷鸣,我的卡片全掉到地上。我跪下去,匆忙捡起我的卡片,可是现在它们的顺序已经乱了。我试着重新整理卡片,可看起来没有一句话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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