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血病?"我傻了眼。这个名词像一个水水滑滑的白煮蛋滚出我的嘴巴。
法奎德医生点点头,"就是血癌。"
布莱恩瞪着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什么意思?"
"想象骨髓是细胞的儿童保育中心。健康的身体会制造血细胞,这些血细胞住在骨髓里,等到它们发育成熟了才出去对抗疾病,或者凝结,运送氧气,做它们该做的事。罹患白血病的人就像儿童保育中心的门开得太早。不成熟的血细胞终止循环,无法做它们该做的工作。在全血细胞计数中发现早幼粒细胞,也就是未成熟的白血球,并不奇怪。可是当我们在显微镜下检查凯特的早幼粒细胞时,发现它们是畸形的。"她轮流看我们夫妻俩,"我会抽取凯特的骨髓来确定,但看起来凯特似乎罹患了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
我的舌头被问题的重量压得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布莱恩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不正常的声音,"她……她会死吗?"
我想摇摇法奎德医生。我想告诉她,如果她能收回刚才说的话,我愿意自己帮凯特抽血做凝血检查。
"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是髓性白血病中很少见的子群。一年只有一千两百个人被诊断出罹患这种病。APL病人如果一发现就马上治疗,存活率大约是百分之二十到三十。"
我把那个数字推出我的脑袋,只记住我想听的。"是可以治愈的。"我说。
"是的。经过积极治疗,髓性白血病患者存活的时间是九个月到三年。"
上礼拜,我站在凯特房间门口,看到她睡觉时抓着一条柔软的毯子,那条毯子她抓惯了,能给她熟悉的安全感,她睡觉之前几乎不能没有那条毯子。那时我对布莱恩耳语:你记住我的话,她绝不会放弃那条毯子,我会把它缝进她结婚礼服的里衬里。
"必须抽取骨髓。我们会给她注射少量全身麻醉剂,让她安静。我们也会趁她睡觉时给她抽血,做凝血检查。"医生同情地倾身向前,"你们要知道,每一天都有小孩战胜病魔的奇迹出现。"
"好。"布莱恩说,他紧握双手,好似要准备打一场橄榄球,"好!"
凯特的头从我的衬衫上移开。她的双颊红红的,表情充满警戒。
这是个误会。医生检验的是别人不幸的血液玻璃管。看看我的孩子,她光泽的卷发飘动,微笑似蝴蝶飞行--这绝对不是一张死期已届的脸!
我认识她只有两年。但如果把每一个记忆、每一个时刻,都首尾相接地铺展开来--它们会延伸到永远。
晚上躺在床上,幽暗中的布莱恩呈方尖塔形状。我们几个小时没说话了,但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清醒。
我们之间的这种情形在上个礼拜我对杰西吼叫后发生过,昨天也发生过,不久前还有过一次。这种情形会发生是因为,在杂货店里,我没有买凯特要的M&M巧克力糖豆。这种情形会发生是因为,有一两个瞬间,我怀疑如果没有小孩,我的人生会怎样。这种情形会发生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能忍受到什么程度。
"你觉得是我们害她的吗?"布莱恩问。
"我们害她?"我转向他,"我们怎么害她?"
"或许是我们的基因什么的。"
我没有回答。
"天佑医院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满地说,"你记得大队长的儿子摔断左手,结果他们给他的右手上石膏那件事吗?"
我看回天花板。"你该知道,"我说得比我预期的还响亮,"我不会让凯特死。"
我身边传来可怕的声音--一种动物受伤的哀号声,一种溺毙之前的喘息声。然后,布莱恩把脸埋到我的肩膀,贴着我的肌肤呜咽。他伸手拥抱我,持续地抱紧我,仿佛不那样他就会失去平衡。"我不会让凯特死!"我重复,连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期望欲空。
5 安娜
我以前假装,我只是在去真正要去的家庭之前,经过这个家庭。这并不夸张,真的--凯特,长得简直跟我爸爸一模一样;杰西,是我妈妈的模子印出来的;然而我,集隐性基因之大成,像从外面捡回来的。在医院的自助餐厅里,吃着像涂上橡胶的薯条和红色果冻,我会瞄瞄别的桌子,幻想我真正的父母可能近在咫尺。他们要是找到我,会喜极而泣,会带我去我们在摩纳哥或罗马尼亚的城堡,会找一个闻起来像干净床单的女仆伺候我,送我一条伯恩山犬,还有我个人的电话专线。重点是,我会第一个打电话给她,欢天喜地诉说好运道的人是--凯特。
凯特一个礼拜要析肾三次,一次两个钟头。她有个马休卡牌的析肾导管,看起来就像她以前装的静脉导管,突出在她胸部的同一个地方。析肾导管接到一台机器上,那台机器会做她的肾做不到的事。凯特的血液(严格说起来,那其实是我的血)通过一支针离开她的身体,清洗过后,再经过第二支针进入她的身体。她说那样不会疼,不过,析肾的时候很无聊。凯特常带一本书或CD随身听。有时候,我们会玩游戏。凯特会命令我,"你去走廊,告诉我你看到的第一个帅哥长什么样子",或者,"偷偷去看上网的守门人在下载谁的裸体照"。当她被困在床上的时候,我是她的眼睛和耳朵。
今天,她在看《诱惑》杂志。她抚摸每一个看到的、穿V字领衣服的模特儿的胸部,我怀疑她是否知道,她的那个地方有条导管,而她们没有。"啊,"我妈突然宣布,"这很有趣。"她挥舞一本从凯特病房外的公告栏拿来的小册子《你和你的新肾脏》。"你知道他们不拿掉旧的肾脏吗?他们只是把新肾脏移植进你的身体里挂好。"
"听起来毛骨悚然,"凯特说,"想象一下,法医把你切开,发现你有三个肾脏,而不是两个。"
"我想肾脏移植就是为了不让法医在短期内把你切开。"我妈回答。她谈论的这个虚拟肾脏现在还住在我的身体里。
我也看过那本小册子。
"捐赠肾脏是相当安全的外科手术。"可是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写那本小册子的人一定是拿心肺移植或脑部肿瘤手术来和这个作比较。我认为的安全手术病人应该可以自己走进手术室,在手术过程中完全清醒,而且手术在五分钟之内完成--比如,除去一颗疣,或将蛀牙的洞钻开。再说,要是捐肾,你就必须得在开刀的前一个晚上禁食,而且要吃泻药排便。你必须接受麻醉,那可能会引起中风、心脏病发作或肺部出危险。那四个小时的手术并非在公园散步,你会有一到三千个死在手术台上的机会。侥幸没死,你要住院四到七天,完全康复,得花四到六个礼拜。这还不包括长期影响:增加高血压的风险,怀孕时可能出现并发症,医生会建议你节制剧烈活动,否则可能危害你仅剩的另一个肾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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