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也可能从中间断裂,掉在他那张桃花心木桌上。"亚历山大先生"我说,"我姐姐罹患白血病。"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不过即使这次我还愿意控告上帝--我先澄清我不愿意--你也不能代表别人提出诉讼。"
要解释清楚,得大费周章--我的血必须不时输进我姐姐的血管;护士必须压着我,抽取我的白血球以备借给凯特;医生说他们第一次抽取的量还不够;我捐出骨髓后饱受淤青与严重的骨头疼痛之苦;他们得打更多针,抽取我更多的干细胞,宁可多抽些,让我姐姐有多余的可用。事实是,我没生病,可是我也可能病了。事实是,我生下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做凯特的特效药。事实是,即使是现在,他们已经作了一个关于我的重要决定,可是没人问过我这个最该表达意见的人一声。
要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我只能言简意赅。"我不是要控告上帝。我是要控告我父母。"我说,"我要控告他们夺走我的身体使用权。"
3.莎拉 1990
淤青的大小和形状像一朵幸运草,位于凯特的肩胛骨。是两个孩子泡在浴缸里时,杰西发现的。"妈妈,"他问,"那表示她很幸运吗?"
我一开始想把它搓掉,以为是她弄脏的,但搓不掉。我仔细检查两岁的凯特,她睁大中国蓝的眼珠子,仰头凝视我。我问她:"疼吗?"她摇摇头。
在我背后的走廊某处,布莱恩正在告诉我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他闻起来有淡淡的烟味。"那家伙买了一盒昂贵的雪茄,"他说,"还为它保了一万五千元的火险。没过多久,保险公司收到索赔单,那家伙说所有雪茄都在一连串的小火中烧光了。"
"是他抽掉的吗?"我一边问,一边把杰西头上的肥皂泡冲掉。
布莱恩靠在门口说:"是呀!法官裁定保险公司接受雪茄保火险时,并没有明确规定雪茄哪一种烧法不理赔。"
"嘿,凯特,这样疼吗?"杰西的大拇指用力按他妹妹淤青的肩胛骨。
凯特哀叫,踉跄地跌进水里,浴缸里的水溅到我身上。我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她滑溜得像条鱼。然后,我越过她去抓杰西。两颗浅黄色的头颅俯着碰到一起,他们是一对很相配的兄妹。杰西长得比较像我--清瘦、黝黑、理智。布莱恩说从外表就可以看出来,我们家很完整--我们有各自的翻版。"你现在自己爬出浴缸。"我对杰西说。
他站起来,四岁男孩当自己是站在水道里。他航行至浴缸边缘时跌倒了,撞得膝盖砰然作响,爆出哭声。
我用浴巾把杰西包起来,一边安抚他,一边跟老公讲话。这种语言属于婚姻生活,像是拍电报用的摩斯密码,充塞于洗澡、晚餐和床边故事的时间中。"谁传唤你出庭?"我问布莱恩,"被告?"
"原告律师。保险公司付保险金给他,然后报警拘捕他,因为他犯了二十四件纵火案。我是他们请去咨询的专家。"
布莱恩是个职业消防员,他可以走进一栋黑漆漆的建筑物,靠一截烧焦的烟蒂或一条裸露的电线,找出起火点在哪里。每次浩劫的源头都会留下线索,只不过你得知道该找什么。
"法官驳回诉讼,对不对?"
"法官判处被告二十四个一年有期徒刑,连续执行。"布莱恩说。他把凯特放到地板上,然后将睡衣套过她的头。
在我以前的人生里,我是个民事律师。我真的一度相信自己想做律师--可那是在我收到学步的孩子递给我一把压坏的紫罗兰之前,在我了解一个小孩的微笑宛如刺青,是擦不掉的艺术之前。
那使得我姐姐苏珊抓狂。她是个理财高手,在波士顿银行里位高权重,她认为我浪费了自己的高智商。可是,我认为那得看工作对你而言有何意义,我想我做母亲会比做律师称职。我有时候怀疑,只有我这样,还是其他女人也这样?她们想通了哪里才是她们的位置,是因为她们没有别处可去?
我把杰西擦干,抬头看到布莱恩正盯着我瞧。"你会怀念你的律师生涯吗,莎拉?"他平静地问。我把儿子包在浴巾里,亲吻他的头顶,"就像怀念我的牙根管。"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布莱恩已经离家上班。他要值勤两天两夜,然后放假四天,如此周期性循环。我瞄一下钟,发现已过九点。我相当惊讶我的孩子怎么没来把我吵醒。我套上睡衣下楼,看到杰西坐在地板上玩积木。"我吃过早餐了。"他说,"我也帮你做了早餐。"
是啊,泡牛奶吃的早餐麦片洒满厨房的桌子。贮物柜下面,一把没站稳、令人担心随时有倾倒危险的椅子上,摆着一盒玉米片。牛奶的踪迹可以从冰箱一路追查到桌上的碗旁边。"凯特在哪里?"
"睡觉。"杰西说,"我推她也不醒。"
我的孩子平常有准确的生物钟。凯特睡到这么晚,让我想起她最近鼻塞。或许她感冒了,昨晚才看起来那么累。我上楼,大声喊她。在她的房间里,她翻身向我,刚睡醒的眼睛对着我的脸聚焦。
"该起床啰。"我把百叶窗拉开,让阳光照到她的毯子上,然后扶她坐起来,轻抚她的背。"让我们来给你穿衣服。"我把她的睡衣拉高过头,脱下。
沿着她的脊椎,一条小小的蓝色珠宝串般的暗痕,其实是一道淤青。
"她贫血,对吗?"我问小儿科医生,"这个年龄的小孩不会得单核细胞增多症,对吧?"
威尼医生将他的听诊器拿离凯特小小的胸部,然后把她粉红色的衣服拉好,"可能是病毒感染。我要抽她一点血做检验。"
在一旁耐心地和他没有脑袋的玩具阿兵哥乔依玩的杰西,听到这个消息,振奋起来,"凯特,你知道他们怎么抽血吗?"
"用蜡笔?"
"用针。用很大很长的针,像打针一样……"
"杰西!"我出声警告。
"打针?"凯特尖叫,"疼疼?"
我女儿,她相信我会告诉她,什么时候过马路才安全,不会被车撞成肉块。她相信我会保护她,不让可怕的东西,大狗或黑暗或爆竹的爆炸声吓到她,她期待地凝视着我。"只是小小的针。"我向她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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