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全部放下的百叶窗突如其来地被拉起,他看见那个他所等候的人,匍匐在俯视花园贯穿整个二楼外墙的外窗台上。那个人滞留在那里几秒钟,然后很快地跳进房间。雷恩看见原先关着的那扇窗户,现在已经打开来。人影迅即向房门的方向跃过去,脱出雷恩的视线,然而他很肯定访客是去关门,因为那个人瞬间又折回来,而灯依旧亮着。人影接着向壁炉的方向过去,雷恩只能勉强看到一部分。那人稍稍弯下身一闪而逝,接着看到两条往上一提的腿,然后就不见了踪影。雷恩心脏狂跳不已地等着。
几秒钟以后,人影重现,手上拿着雷恩留在砖后秘洞的白色液体试管和药水滴管。
那位访客穿过房间跑向床头桌。两眼炯炯有光,手向那杯脱脂奶伸过去……藏身衣橱的雷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短暂的踌躇……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那人拉开瓶塞,把整个试管里的东西一古脑儿都倒进阿布寇太太送来的脱脂奶里。
其动作如此之快……那人一跃跳回窗边,迅速张望一眼花园,翻过窗台——窗户和百叶窗全都又被拉下来。雷恩注意到,访客让百叶窗比原来稍微拉高一点……他在衣橱里叹了一口气,伸展一下两腿,面色凝重。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分钟,雷恩看一下腕表,现在正好八点十二分。
中场……平静无事,百叶窗连动都没动一下。雷恩又抹了抹额头,汗珠沿着身体滴进衣服里。
八点十五分,直觉告诉雷恩,有人来了。两个身影一时遮蔽了亮光穿过他的视线——露易莎·卡比安,就如她平时在屋内外各处走动一样,步履缓慢而有自信,史密斯小姐尾随于后。露易莎毫无迟疑地走向自己的床,坐下,交叉两腿,然后机械式的,仿佛这是每晚的例行公事,手伸向床头桌,抓住那杯脱脂奶。史密斯小姐似有似无地微微一笑,拍拍她的面颊,然后向右边走去——到浴室去,雷恩知道,他记得房间的格局。
让雷恩凝神注意的不是露易莎,而是闯入者逃出去的那扇窗户。正当露易莎把玻璃杯举向后边,雷恩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一张幽灵般的脸孔,紧贴在百叶窗没有遮到的窗玻璃上。那张脸紧张又苍白,聚精会神到近乎骇人……
而露易莎平静如常,脸上无知可人的表情无丝毫变动,她把玻璃杯里的脱脂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起身,开始宽衣。
在这一刻,雷恩两眼因紧迫盯人而发痛。他敢信誓旦旦地说,窗户上那张脸,先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讶异表情,而后紧接着一脸令人悚然的失望。然后那人像玩具似地一弹,消失了踪影。
趁着史密斯小姐还在浴室里梳洗,雷恩蹑手蹑脚地踏出衣橱,溜出房间。露易莎连头都没转一下。
第七景
实验室
6月19日,星期日,下午
周日早上,哲瑞·雷恩先生觉得人比较舒爽——比前一天好太多了。虽然如此,德罗米欧仍向似乎是房子里唯一关心雷恩的人——芭芭拉·黑特,禀报雷恩先生早上和下午一段时间,还要留在客房休息,能不能请黑特小姐嘱咐大家不要打扰?
黑特小姐应允,哲瑞·雷恩先生不会受到打扰。
十一点钟,杜宾医生来访,和「病人」闭门会面,十分钟以后出来,报告「病人」大体已恢复健康,随即告辞。
午后不久,雷恩重复前一晚的神秘调查行动。就算真的生病,他的脸色应该也不至于这么难看,他形容枯槁,昨晚一夜不眠。德罗米欧给他信号,他快步地溜上廊道。然而,这趟周日侦察之旅的目的地不是死者房间,反之,他迅速潜入实验室。他早有策划,一进门马上躲进房门左边的衣橱,并且将橱门预留一个视觉良好的空隙,他再度沉着静候。
表面上看来这个行动既疯狂又微不足取。弯腰驼背地躲在一个又黑又闷的小空间,既难喘息,发酸的眼睛还得不断监视缝隙——无休无止地等候,几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人进来实验室,也没看到丝毫动静。
这一天似乎无尽地漫长。
无论他脑袋里有什么愤怒、沸腾、又令他备受煎熬的想法,他绝不允许自己有一秒钟的松懈。终于,下午四点钟时,他的守候有了结果。
他第一个直觉,是有个身影打从他视野不及的房门方向过来,瞬间掠过他的视线。当然,雷恩并不能听见开关房门的声音。长时守候的倦怠顿时消弭,他的眼睛紧紧盯住缝隙。
那是前一晚的闯入者。
那人毫不犹豫,身影马上往房门左边壁架的方向走去,止步的位置和雷恩如此靠近,雷恩可以闻见对方喘息气味。
那人双手举向一层较低的架子——取下残留未破的罐中的一瓶,随着瓶子下移。雷恩看见红签上的白字:毒。清清楚楚。此时闯入者稍作停顿,无言地检视手上的掳获物;然后,在缓缓巡视房间一番之后,使走向被扫到房间靠窗左边角落的一堆碎玻璃那里,捡出一个没破的小空瓶。连拿到水龙头底下清洗的手续都免了,闯入者径自把小瓶子灌满毒药,把瓶塞盖上,把从壁架取下的那瓶毒药放回架上,然后蹑足朝雷恩的方向走来……一瞬间,雷恩正眼凝视那双热火中烧的眼睛……然后,那双眼略过他面前,走向房门。雷恩以令人疲惫的姿势屈坐良久,然后,爬起来,迅速从衣橱踏入实验室。房门关着,闯入者杳无踪影。
他也没到壁架去查看到底对方偷了什么毒药。他仅一味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承负了千斤重担的老人,茫然地注视着房门。
然后,痛苦消逝了,他又是原来的雷恩,只是有点苍白,有点佝偻,倒像是一位刚从心脏病复原的人。他跟随闯入者的路线,虽然有点虚弱,但是信心十足地离开了房间。
警察总局,夜。
总局里很安静。已经下班了,除了值夜的警察,走廊上空无一人,布鲁诺检察官大声步下走道,撞进门牌上写着萨姆巡官名字的房间。
萨姆坐在他的办公桌旁,在一盏桌灯下阅览罪犯相片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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