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巡官的意思,黑特小姐,」布鲁诺说:「我们相信你的母亲是意外被杀——是临时起意。我们相当确定,凶手进入那间卧房的目的不是要谋害你母亲,而是要谋害你的异父姐姐露易莎!」
「但是为什么,」她惊魂未定,雷恩又以温和的语调紧接着说:「为什么有人会想伤害楼上那位可怜的苦命女子,黑特小姐?」
芭芭拉突然举起手来掩住眼睛,她喃喃念着:「可怜的露易莎。」她茫茫地瞪着房间另一端的玻璃箱座台,「她的生命这么空虚,悲惨,总是当受害者。」她咬着唇,以一种意志坚决的神情看着他们,「正如你所说,布鲁诺先生,对家庭——我的家庭——的牵绊应该置于一旁。谁会想去伤害那个至少值得一丁点同情的无助东西。我必须告诉你,雷恩先生,」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继续说:「除了家母和我以外,我的家人向来厌恶露易莎,痛恨她。」她的声音带着火气,「人类最根本的凶残本性,那种忍不住要踩死残足昆虫的冲动……哦,太可怕了。」
「是,是,」检察官应道,利眼盯着她,「是不是所有属于约克·黑特的东西,在这个家里都是禁忌?」
她双掌合著面颊。「是,」她低声回答:「家母对我父亲回忆的尊重,比对我父亲本人的尊重还要深切。」她沉默下来,或许回想起太多不愉快的过去,她的表情哀伤而且微带讥嘲,「父亲死后,母亲试图以督促我们对他凭吊,来弥补她对他一生的专横霸道,属于他的一切,全都被神圣化。我想过去几个月来,她渐渐了解到……」她没再说下去,望着地板出神。
萨姆巡官来回踱着沉重的脚步,「我们仍然没有找出什么线索,你父亲为什么自杀?」
悲痛的神色掠过她的脸。「为什么?」她语调呆滞地复述,「为什么一个人,当他生命中唯一的兴趣被盗窃、被扼杀,精神上活得像一名贱民,他为什么要自杀?」一种愤怒,同时又痛苦的意味夹杂在她语音里,「可怜的父亲,一辈子被牵制管辖。他的生命不属于他,他在自己的家里没有讲话的余地,他的子女不服从他,不理会他,残酷……然而,人实在很奇怪——母亲心底深处其实怜爱他。据我所知,他们当年相遇时,他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我想她之所以对他霸道,是因为她以为他需要人家撑他一把,她以为,任何人只要比她弱势,都需要她撑一把。」她叹口气,「结果非但没有把他撑起来,反而折断了他的背脊,他变成遁世者,几乎像一介幽魂。除了隔壁那个古怪的老好人崔维特船长,父亲没有任何朋友,然而,连崔维持船长也无法解除他的孤寂。我愈讲愈漫无边际了……」
「正好相反,黑特小姐,」雷恩温和地说:「你说的正好切中要旨,大家遵从黑特太太对你父亲的曼陀林琴和实验室的禁令吗?」
「没有人敢不遵从母亲的命令,雷恩先生,」芭芭拉低声回答:「我可以发誓。大家连想都不敢想去碰那把曼陀林琴或进去实验室……不,太疯狂了,有人竟然确实如此做,哦——」
「你最后一次看见曼陀林琴在那个玻璃箱里,是什么时候?」巡官质问。
「昨天下午。」
「那是不是,」布鲁诺仿佛刚刚得到一个灵感似的,有点急切地问:「房子里唯一的一样乐器?」
雷恩利眼看他,芭芭拉一脸讶异。「是,确实是,」她回答:「但那有什么重要性……我猜这不关我的事。我们不是一个音乐家庭,母亲喜好的作曲家是索沙,家父的曼陀林琴是他大学时代的纪念品……以前有一架大钢琴——那种华丽的陈饰品,整个都是漩涡花纹和镶金装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洛可可风格——但是几年前母亲叫人把它丢掉了,她很不高兴——」
「不高兴?」布鲁诺纳闷。
「你知道,露易莎没办法欣赏。」
布鲁诺皱起眉头,萨姆巡官的大手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掏了一阵,掏出一把钥匙,「认得这个吗?」
她遵从地端详了一下,「是一把弹簧锁钥匙,不是吗?我不敢说我认得,它们看起来都很像,你知道……」
「嗯,」萨姆喃喃应道:「是你父亲实验室的钥匙,在你母亲的随身物当中发现的。」
「哦,是这样。」
「你知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房间唯一的一把钥匙?」
「我相信是,我知道自从父亲自杀以后,母亲就随身带着它。」
萨姆把钥匙放回口袋,「那和我听到的吻合,我们必须去查一查那间实验室。」
「你以前常去你父亲的实验室吗,黑特小姐?」布鲁诺好奇地问。
一片生气洋溢在她的脸上。「我确实常去,布鲁诺先生。我是父亲科学神龛的朝拜者之一,他的实验令我惊奇,虽然我永远没办法完全理解。我常常和他一起在楼上花上一整个钟头,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那种时候他活得最尽兴。」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玛莎——我弟媳,你知道——也同情父亲,她有时候也看他做实验,还有,当然了,崔维特船长,其他人——」
「所以你对化学完全外行。」巡官用一种不甚同意的语气逼问道。
她微笑,「哎,哎,巡官,毒药吗?任何人都会读标签嘛,你也知道。不,我确实不懂化学。」
「根据我所听到的,」哲瑞·雷恩先生的评论,在巡官听来是令人不耐烦的毫无相关的,「你在科学方面所欠缺的才能,你用诗文才气把它弥补了,黑特小姐。你呈现给我们一幅有趣的画面,你和黑特先生:诗乐女神幽特琵坐在科学之神赛西亚足下……」
「风马牛。」萨姆巡官刻意咬文嚼字地说。
「哦,确实,」雷恩面带微笑地回答:「然而我的评论不是只为了炫耀我的古典知识,巡官……黑特小姐,我有意追究的是,赛西亚是否曾经坐在幽特琵的足下?」
「我希望你能把它翻译成美国话,」巡官咕哝道,「我也想知道你问的是什么问题。」
「雷恩先生是要问,」芭芭拉有点腼腆地说:「父亲对我的作品的兴趣,是否也与我对他的实验的兴趣一样大。我的回答,雷恩先生,是正面的,父亲总是给我最衷心的赞美——然而,我猜想,是针对我的名利成就大于对我的诗文本身,他常常对我的诗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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