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要理解才行。”
我点点头。”那个女孩呢?”
“不久就会淡忘的,肯定。”
“有什么不愉快不成?”
“怎么说呢?”
杰含糊一句,接着去做他的事。我没再追问,往自动唱机里投下枚硬币,选了几支曲,回桌旁喝啤酒。
过了10多分钟,杰再次来我跟前问:
“怎么,鼠对你什么也没说?”
“嗯。”
“怪呀。”
“真的怪?”
杰一边反复擦拭手中的玻璃杯,一边深思起来。
“应该找你商量才是。”
“干嘛不开口?”
“难开口嘛。好像怕遭抢白。”
“哪里还会抢白!”
“看上去像是那样,以前我就有这个感觉。倒是个会体贴人的孩子。你嘛,怎么说呢,像是有毅然决然的果断之处,……可不是说你的坏话。”
“知道。”
“只不过是我比你大20岁,碰上的晦气事也多。所以,怎么说好呢……”
“苦口婆心。”
“对啦。”
我笑着喝口啤酒:
“鼠那里由我说说看。”
“嗯,那就好。”
杰熄掉烟,转身回去做事。我起身走进厕所,洗手时顺便照了照镜子,然后又快快地喝了瓶啤酒。
30
曾有过人人都试图冷静生活的年代。
高中快毕业时,我决心把内心所想的事顶多说出一半。起因我忘了,总之好几年时间里我始终实践这一念头。并且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果真成了仅说一半话的人。
我并不知道这同冷静有何关系。但如果将一年到头都得除霜的旧式冰箱称为冷静的话,那么我也是这样。
由此之故,我用啤酒和香烟,把即将在时间的积水潭中昏昏欲睡的意识踢打起来,同时续写这篇文字。我洗了不知多少次热水淋浴,一天刮两回胡须,周而复始地听旧唱片。此时此刻,落后于时代的彼得.波尔和玛莉就在我背后喝道:
“再也无须前思后想,一切岂非已然过往。”
第二天,我邀鼠来到山脚下一家宾馆的游泳池。由于夏季将逝,且交通不便,池里只有十来个人。其中一半是美国住客:
他们与其说是游泳,莫如说是在专心晒日光浴。
这座由旧华族别墅改建成的酒店,有一方芳草凄凄的庭院,游泳池与主建筑之间隔着一道蔷薇篱笆,沿篱笆爬上略略高出的山坡,海面、港口和街市尽收眼底。
我和鼠在25米长的游泳池里竞相游了几个来回。然后并排躺在轻便折叠椅上,喝着冰镇可乐。我调整完呼吸抽罢一支烟的时间里,鼠愣愣地望着一个独自尽情游泳的美国少女。
万里无云的晴空,几架喷气式飞机留下几缕冻僵似的白线,倏然飞去。
“小时候天上的飞机好像更多来着。”鼠望了眼天空说:
“几乎清一色是美军飞机,有一对螺旋浆的双体家伙。记得?”
“p38?”
“不,运输机。比P38大得多,有时飞得很低很低,连空军标志都能看到。……此外记得的有DC6、DC7,还见过赛巴喷气式哩。”
“够老的了!”
“是啊,还是艾森豪威尔时代。巡洋舰一进港,就满街都是美国军宪和水兵。见过美国军宪?”
“嗯。”
“好些东西都失去了。当然不是说我喜欢军人……”
我点点头。
“赛巴那飞机真是厉害,连凝固汽油弹都投得下来。见过凝固汽油弹下落的光景?”
“在战争影片里。”
“人这东西想出的名堂真是够多的,而且又都那么精妙。
再过10年,恐怕连凝固汽油弹都令人怀念也未可知。”
我笑着点燃第二支烟。“喜欢飞机?”
“想当飞行员来着,过去。可惜槁坏了眼睛,只好死心。”
“真的?”
“喜欢天空,百看不厌。当然不看也可以。”鼠沉默了5分钟,蓦然开口道:“有时候我无论如何都受不了,受不了自己有钱。恨不能一逃了事。你能理解?”
“无法理解。”我不禁愕然。“不过逃就是喽,要是真心那么想的话。”
“……或许那样最好,跑到一处陌生的城市,一切从头开始。也并不坏。”
“不回大学了?”
“算了。也无法回去嘛!”鼠从墨镜的背后用眼睛追逐仍在游泳的女孩。
“干嘛算了?”
“怎么说呢,大概因为厌烦了吧。可我也在尽我的努力——就连自己都难以置信。我也在考虑别人,像考虑自己的事一样,也因此挨过警察的揍。但到时候人们终究要各归其位,唯独我无处可归,如同椅子被人开玩笑抽走了一般。”
“往后做什么?”
鼠用毛巾擦着脚,沉吟多时。
“想写小说,你看如何!”
“还用说,那就写嘛!”
鼠点头。
“什么小说?”
“好小说,对自己来说。我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才能。但我想如果写,起码得写足以使自己本身受到启发的东西才行,否则没有意思。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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