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诗人同时还读另一些东西,那是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在巡回线上的小酒店,他晚上常常在床头的一把椅子上点一枝蜡烛,将他的长长的脚搁在床脚板上,就这样躺着读到夜深。这段时间他饶有兴趣地啃着欧几里得,直到他能清晰地证明六册中的一切定理,然后接着攻读代数、天文学。
他这样做是为了训练自己的严密,他从推证定理当中体会到一种推理的乐趣,使他感到自己似乎获得了某种力量,因为那结论是无可置疑的、不容辩驳的,就像将对手紧紧地按在了地上,使他丝毫没有翻身的余地。他将奴隶问题引入这种思路:不管甲怎样确证他有权奴役乙,难道乙就不能抓住同一论据证明他也可以奴役甲吗?你说因为甲是白人而乙是黑人,那么也就是根据肤色了。难道肤色浅的人就有权去奴役肤色深的人吗?那你可要当心。因为按照这个逻辑,你就要成为你所碰到的第一个肤色比你更白的人的奴隶。你说你的意思不完全是指肤色吗?那么你指的是白人在智力上比黑人优异,所以有权去奴役他们吗?这你可又要当心。因为按照这个逻辑,你就要成为你所碰到的第一个智力上比你更优异的人的奴隶。你说这是个利益问题,只要你能谋取你的利益,你就有权去奴役他人。那么好吧;如果别人也能谋取他的利益,他也就有权奴役你了。
严密、紧凑、层层剥析、步步紧靠,令人很难断章取义,就像几何或代数题解,抽出其中一段会毫无意义。
这个时候,林肯无疑是在寻找一种积蓄力量的方法,他在收回自己的拳头,等待时机更有力地打出。他像一只准备高飞的鹰,在悬岩上孤独地梳理翎毛,等待着急风猛雨的到来。奴隶制,他已经感到命运之拳的劲力有些松懈,而他逐渐有了力量,他要打出他的拳头了。
·四通向白宫之路
★道格拉斯的"兔子"
在林肯看来,道格拉斯似乎越飞越高且越飞越远了,他都快看不见了,只是偶尔会见他在云层之外盘旋,矫健地舒展其坚硬的翅膀。林肯知道,他的老对手这么些年青云直上,得意着哩。
不,在道格拉斯自己看来,他还没有达到成功的顶峰,他雄心勃勃地计划着,希望在他四十岁之际问鼎总统宝座,成为年轻的合众国最年轻的总统。
他想着那时自己上下其手,成功地达成了1850年妥协,正是炙手可热的当儿,放眼天下,谁是敌手?那时不是连那可怜的老亨利·克莱也觉身心疲惫,离开吵吵嚷嚷的华盛顿,到纽波特的夏日海滨,去享受凉爽的海风了么?而在1852年竞选的当口,辉格党南北分裂,他们不满意菲尔莫尔,试图故技重演,再次推出一位军事英雄温菲尔德·斯科特将军,而他赢得了北部却将焚烧谷仓派推回了民主党的怀抱,连那个自由土地党的黑尔这次也不再让贤,亲自披挂上阵了。道格拉斯想着,多好的机会,那时做个总统正如探囊取物一般。可惜,功亏一篑,大概自己锋芒太露了,最后便宜了那匹黑马皮尔斯。
然而锋芒不露,四十岁不到能这般耀眼么?
林肯知道,道格拉斯参议员现在已做了准州委员会主席,而自己呢?偏处于遥远的中西部,使得夫人整天在耳边念叨,她仍然做梦都想着华盛顿上流的社交圈呢!他想着那一年自己想谋个一官半职,竟然有人推荐他做俄勒冈的州长,那可是日落西山不回头的太平洋岸边呢,自己还正思考着,夫人却一口回绝,伊利诺伊已谓之远,岂可再远到不着边际?
他有些灰心,对政治已相当厌倦,道格拉斯得意就让他得意去吧,自己做个律师不也挺好么?然而暗地里,当他观照自己的内心,他就发现自己实在有些不甘心,不然怎么将那几何定理弄得那么滚瓜烂熟?他等待着、蛰伏着。
他等得有些失望了,他的头沾满了第八巡回区的灰尘,他已被伊利诺伊的乡土气息薰染得更加土气了,他已习惯于逗弄儿子,他是三个儿子的父亲呢! 1853年,他又喜得贵子。虽然林肯与父亲有些隔阂,但父亲死的时候他自己没能去送葬,这使他有些耿耿于怀,现在他将他的儿子命名为托马斯,这样就又有一个汤姆了,小汤姆现在还不到一岁呢!
就在林肯度着闲散时光之际,却见道格拉斯急冲而下,越过中西部,紧紧抓住内布拉斯加这只兔子。
1854年年初,道格拉斯为实现修建一条横贯美洲大陆铁路之设想,为使移民连绵不断地流动,他提出议案要求组建内布拉斯加准州,那是一块范围广大的地区,包括在密苏里、衣阿华和明尼苏达以西的几乎整个密苏里河流域和普拉特河流域。道格拉斯抓住这只兔子高叫着:必须让移民和文明的潮流滚滚向前,而在他的内心则翻滚着,总统宝座将因这扩张主义议案而成为他的"显然天命"。
在他得意之际,南部伸过一只魔掌,将这只兔子扯得血肉模糊。内布拉斯加准州在密苏里妥协线以北,密苏里州参议员,参议院临时议长戴维·艾奇逊,宁愿目睹其"沉入地狱",也不允许它组建成一个准州,当然如果允许蓄奴那就另当别论了。但道格拉斯的议案却写明"是否蓄奴将取决于宪法规定"。这就使南部的眼光挡在36°30'这堵墙上,丝毫看不到使奴隶制越此而过的希望,他们当然不能满意。
道格拉斯慌忙承认有点"笔误",于是将其修改为:"凡有关准州和即将成立之新州内奴隶制问题,将由当地居民选举适当代表磋商表决。"这正是道格拉斯多年来所提倡之"人民主权论",他一直在为这进行努力,试图通过它最终解决奴隶制问题。这个弹性理论当然不能满足南部的胃口,他们要求明确废除36°30'以北禁止蓄奴的规定。
道格拉斯如果吞食他的兔子,就必然碰到南部这只手,这只手却总是难以拿开,他又一次让步了。他在1月23日的修正案里将他的兔子--内布拉斯加--一分为二,即将准州分成堪萨斯和内布拉斯加两部分,也就是暗示堪萨斯划给南部了,你尽管蓄奴去吧,别挡住我。
道格拉斯的兔子现在鲜血四溢,喷溅在美国自由的天空,洒落在美国自由的土地,而当这些鲜血落下的时候,似乎变成一团团火,灼伤了大众的心,他们愤怒了。
首先是俄亥俄州的萨蒙·蔡斯,向道格拉斯发动了猛烈攻击,他与一个先是辉格党后加入自由土地党的人一起策划了一篇文章:《国会里的独立民主党人对美国人民的呼吁》,在其上签名的还有萨姆纳。这篇文章1月24日发表在《纽约时报》上。蔡斯等人怒斥堪萨斯--内布拉斯加议案是对神圣的密苏里誓约罪大恶极的践踏,是对一种宝贵权力的罪恶昭彰的背叛,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阴谋的组成部分,这个阴谋试图在一个广袤的空地上将来自外国的移民和来自本国的自由劳工赶走,使之成为奴隶主和奴隶居住的暴虐的凄惨地带。
成千上万的乡村城镇掀起了怒潮,新英格兰和西北地区的牧师也愤怒地抗议。特别是当3月4日该案最终通过时,众议院剑拔弩张,差点血溅会常道格拉斯早就预言过它会引起一场疾风暴雨般的大混乱,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甚至令他措手不及。他回到芝加哥,他已在那儿苦心经营有年。使他感慨万端的是他甚至可以借助焚烧他的模拟人像的火光从华盛顿走回,他被称为叛徒,因为他出卖了人民、出卖了国家、出卖了自由。一路上总有人送他30金币象征他是犹大,总有人送他绳子希望他系上脖子。他觉得被误解了,他要向芝加哥人民解释他做了些什么和为什么这么做。
然而他被愤怒的潮水淹没了,他试图说话,嘘声、叫声、笑声、怪异的歌声,还有最响亮的称呼叛徒绰号的声音掩盖了他的声音。在9月初的那个炎热的星期六之夜,芝加哥万人空巷来到一个公共广场喝道格拉斯的倒彩。
道格拉斯沉住气,毫不畏缩,他一定得讲出他的想法,然而人们不让他那"奸诈的气息"来"沾污伊利诺伊纯洁的空气"。一直到星期天凌晨他精疲力竭,挤过愤怒的人群跳上马车灰溜溜地走掉。
现在民主党已分成南北两派,北方在怒吼。道格拉斯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的兔子,他除了因扼杀自由而沾满血腥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振翅与折戟
然而林肯却在这血腥味中拍案愤起。他花了很长时间磨他的刀子,在州图书馆收集资料,直到他感到满意。当道格拉斯来到斯普林菲尔德的时候,他便起身相迎,因为他拿着一把剥开道格拉斯画皮的犀利的刀子。这把刀子在10月2日的斯普林菲尔德、 10月6日的皮奥利亚两次挥舞,让道格拉斯狼狈不堪。
他的这把刀子由法、感情和现实理智组成。他说宣布密苏里妥协案作废错了,"错就错在它带来了让奴隶制进入堪萨斯和内布拉斯加这个直接后果,错就错在它让奴隶制扩展到广阔天地的每一个角落这个意想得到的结局。"
而"我痛恨它,"林肯发泄着他的情感,"是因为奴隶制本身极不公正。我痛恨它,是因为它使我们的共和国范例失去了在世界上的公正影响,使自由制度的敌人能够骂我们伪善,""使自由的真正朋友怀疑我们的诚意",然后他在自己的感情与《独立宣言》之间牵一条线,"尤其是因为它促使我们自己当中那么多好人公开反对公民自由这一最基本原则,批评《独立宣言》,硬说只有私利,没有其他正确合理的行为原则。"
他感到无能为力的是对现行的奴隶制怎么办。他说他的第一个冲动是解放他们,把他们送往利比里亚。这显然是克莱的把非洲的儿女还给非洲的那一套。他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太现实。那么,将他们留下来吗?林肯在这里表达了当时白人的一种最普遍的想法:"解放他们,使他们在政治上和社会上同我们一律平等?我自己的感情是不容许的,即使我自己的感情容许这样,我明知道大多数白人也不会容许。"林肯羞羞答答表达着一种对黑人的同情,犹抱琵琶半遮面,而当时大多白人不愿黑人在一切方面与其平等却是事实。
即便那个威尔莫特,也表明他提出附件的目的是为了捍卫自由白人的权利,是要为自由白人劳工保全一片干净的地方作为一份丰厚的遗产。反奴隶制扩张的白人往往关心的是自己种族的福利。
那么,为什么要解放黑人呢?那是因为"有一种东西对他们的白人主人起作用,促使白人忍受巨大的金钱损失而解放他们。"林肯说,人们的正义感和人们的同情心不断地告诉人们,"那些可怜的黑人也有一种天赋的权利"。
林肯还对持"神圣的自治权利"观点支持废除密苏里妥协案的看法作了批驳:"自治这种权利认为,每个人对完全属于他自己所有的东西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我相信这种主张是出于我的正义感。我把这个原则从个人扩充到社会",因为"它不仅天然是公正的,而且在政治上也是明智的"。林肯认为,"自治的学说是正确的--绝对和永远正确--但是,用在黑人这个问题上却不恰当。或者不如说,是否恰当,要看黑人是不是人来决定。如果黑人不是人,那么是人的人就可以借口自治随心所欲地对待他。但是如果黑人也是人,说他不能也自治,岂不是把自治彻底破坏了吗?"
林肯认为,"奴隶制起因于人的本性的自私,这和人爱好正义的本性恰恰相反。这两种本性是永远对抗的,一旦被卷入扩展奴隶制那样剧烈的冲突之中,随之而来的就必然是不断的震动、剧痛和痉挛。"林肯的演说忽然变得极为有力:"你可以废除密苏里妥协案,废除一切妥协案,废除《独立宣言》,废除过去的全部历史,但你还是废除不了人的本性。"
因此,林肯以确定无疑的语气说:密苏里妥协案必须恢复。《独立宣言》的精神是和内布拉斯加精神完全对立的。"让我们重新采纳《独立宣言》以及同《独立宣言》相一致的方针政策。"
林肯在这里还透露了他的国家主义精神:联邦的利益高于一切,法律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他说:"我愿给他们以任何立法,来索回他们的逃亡奴隶,但是这项立法不应严得使一个自由民沦为奴隶,正如我们的普通刑法不应严得把一个无辜者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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