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人行道,萨姆参照存折封面上的资料,看着四周,大概地判断一下方向,然后穿过波瓦德,往南走去。经第三个路口,他看到了那幢建筑——一家大理石门廊的小银行,萨姆走进去,挑了标示着“S”到“Z”的窗口,负责的是位老先生,抬着眼招呼他。
“您是专门负责这窗口的人员吗?”萨姆问。
“是的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你可能从报上知道了,住这附近有个叫查尔斯·伍德的电车售票员被谋杀了。”——老先生立刻点头表示知情——“我呢,是河对岸凶杀组的萨姆巡官,负责这案子。”
“哦!”老先生的反应挺快,“伍德是我们的客户,巡官,您是为这个来的是吧,我今早看报上登了他的照片。”
萨姆从口袋中拿出伍德的存折:“那么,呃——”他看了看窗口上写的服务人员的姓名,“亚希利先生,你负责这窗口多久了?”
“整整八年。”
“伍德的存款通常由你经手吗?”
“是的,先生。”
“从存拆上看,他每星期来存一次钱——不一定礼拜几,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他来这里存款的情形?”
“巡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像您说的,在我记忆里,伍德先生每个星期一定来一次,而且都差不多同一个时候来的——下午一点半到两点这段期间——我看了报上的报道,才知道他都是上班前顺路过来的。”
萨姆皱着眉头:“在你记忆中,他都是自己来存钱的吗?我最想弄清这点,他都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完全没有别人陪过他的印象。”
“谢谢你,打扰了。”
萨姆离开银行,又走回波瓦德玛菲太太公寓附近,牛奶店隔三家是一间文具行,萨姆走了进去。
睡眼惺松的老板打着哈欠迎上来。
“你认得住这条街上玛菲太太那儿的查尔斯·伍德吗?就是那个昨晚被谋杀在渡轮上的查尔斯·伍德。”
老板一下子精神全来了:“哦,当然认得啊!他是我的老主顾,常常到这儿来买雪茄和纸张。”
“他买哪种雪茄?”
“克雷姆的,或孟加拉皇家,最常买这两种。”
“差不多多久会来一次?”
“几乎每天中午之后都会来,上班前。”
“几乎每天,嗯,看过有人和他一起吗?”
“哦,没有,他总是一个人。”
“文具也是在你这儿买的吧?”
“是啊,好一阵子以前了,墨水,还有一些纸张。”
萨姆扣着上衣扣子:“他什么时候开始光顾你的生意?”
老板抓着他凌乱的白发:“四五年吧,我估计,你是新闻记者对吧?”
萨姆没吱声走了出去,在人行道停下脚步,瞧见不远处有家成衣店,他走过去查问了一番,发现很长一段时日里,伍德只去买过几次衣服,而且都是一个人去。
萨姆眉头越皱越紧,跟着他探问了附近的洗衣店、修皮鞋的铺子、鞋店、餐馆和药房,这些店里的人都只记得,这几年来伍德偶尔上门,都是单独一个人——餐馆他也是一个人去。
萨姆在药店多问了些问题,但店里的药剂师不记得伍德带着医生处方来买过药。药剂师说,如果伍德生病,拿了医生处方,也很可能就近到纽约那儿某个药房买。在萨姆的要求下,药剂师开了张清单,列着这附近十一个医生外和三个牙医的姓名和诊所——都在五条街的范围之内。
萨姆挨家挨户地查,在每门诊所,他说一样的话,问一样的问题:“你可能从报纸上看到,一个四十二街越区电车的售票员名叫查尔斯·伍德,昨晚在威荷肯渡轮上被人谋杀,他就住在这附近。我是警察局的萨姆巡官,来调查他的一些背景资料,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一些有关他平常的生活交友状况和人际关系的情况。伍德他曾经上门求诊吗?或是他生病时你曾到他家看过病?”
四名医师没看过这段谋杀报道,也不认识这个人,甚至听都没听过,另外七名看了报道,但没为他看过病,因此对他也一无所知。
萨姆咬着牙,锲而不舍地又拜访了单子上的三名牙医在第一家牙医诊所里,萨姆屋漏逢雨,足足坐了35分钟才见到牙医师,好容易被请进了诊疗室见了面。偏偏这牙医师是个标准的嘴硬派,宣称没看到萨姆的身份证明拒绝开口,这种态势让萨姆眼中燃起了希望之火,他连忙摆出巡官的汹汹架势,恫吓威胁咆哮咒骂全来的成功唬住对方,但牙医师的回话却让萨姆一下子熄了火,这家伙不情不愿地说,他根本就不认得查尔斯·伍德。
其他两名牙医对伍德也听都没听过。
叹着气,萨姆步履沉重地沿着大马路,攀回港边小山丘顶,再九弯十八拐地下坡到渡船口,搭船回纽约去。
纽约
来到市区,萨姆立刻动身到第三大道电车系统的总公司去,一路重重阻塞的交通,让萨姆原本就颇为难看的面容,更添上一层痛苦之色。
到了人事部门的大楼,萨姆直接要求见人事经理,办事人员马上引领他到一间大办公室。这位人事经理长相颇为沧桑,满脸蚀刻着又深又密的皱纹,他急速迎上来和萨姆握手:“萨姆巡官是吧?”他异常热切地招呼,萨姆也礼貌地回应,“请坐,巡官,”经理拉来一张并不怎么干净的椅子,二话不说把萨姆给按到椅子上,“我想您是来查询查尔斯·伍德的事吧,太惨了,真的太惨了。”说着他坐回桌子后面,咬下雪茄烟头。
萨姆冷冷打量着对方:“是的,我是为查尔斯·伍德来的。”萨姆粗着嗓门。
“是是,这实在太可怕了,不晓得怎么会出这种事——查尔斯·伍德是我们最好的人员之一,他安静,认真,而且老实可靠——最标准的工作人员。”
“克罗普先生,你的意思是他没惹过什么麻烦,是吗?”
克罗普热切地倾身向前:“巡官,我跟您说,这个人是我们公司的一颗珍珠,值勤时绝不喝酒,办公室里每个人都喜欢他——工作纪录干干净净,是我们最可信赖的人———事实上,我正准备升他职,五年来的服务业绩这么好,我准备升他为稽查,没错,就是这样。”
“哦?热心公益乐于助人是吗?”
“我可没这么说,可没这么说,萨姆巡官,”克罗普赶忙否认,“我只是说——他很让人放心,您来是想弄清伍德立个人的种种性格是吧?这可怜的家伙,从他进公司以来,每天认真做事,他有心要好好表现,我跟您讲,我们也给他表现的机会,巡官,这是我们公司的座右铭:只要你认真工作,想出人头地,我们会在后面配合你推动你。”
萨姆只咕哝两声,没接话。
“巡官,我跟您讲,伍德他不迟到不早退不打混,假也不休,放假时他照常上班,拿两倍的加班费。我们有些司机和售票员常要预支薪水,而伍德呢?不,他不会,巡官,绝对不会!他赚的钱都存下来——不信您可以找他的存折来看。”
“他到公司有几年了?”
“五年,等等,我查下详细的时间,”克罗普起身小跑到门边,探头大喊,“喂,约翰,把查尔斯·伍德的资料拿给我。”
一会儿,克罗普回到桌前,手上拿着张长条形的纸递给萨姆,萨姆两肘支着桌面,倾身看着伍德的资料。
“您看这儿,”克罗普指着说,“他进公司五年多一点,先在第三大道东线服务,三年半前,我们按他的请求,把他和他的搭档司机派屈克·吉尼斯一块儿调到越区电车——他住威荷肯,这条线对他上下班都方便,您看没错吧?一点点不良纪录都没有。”
萨姆沉思着:“那,克罗普,他的私生活方面呢?你知道点什么吗?比方说朋友、亲友或常混在一起的死党之类的?”
克罗普摇摇头:“哦,这方面我就不清楚了,总有些各式各样的传闻,但我觉得不见得可信。我知道的是,他和同事相处得很不错,但从不跟他们一起去疯去玩,我猜,和他最熟的人应该是派屈克·吉尼斯。对了,您看这里,”克罗普把资料翻过来,“看吧,这是他自己填写的,亲属——无。巡官,我想这是您想要的答案。”
“我希望证实一下。”萨姆低声地说。
“也许吉尼斯他——”
“别麻烦了,如果我有需要,会直接找他,”萨姆拿起他的呢帽,“这次,就先这样子吧,谢啦,大经理。”
克罗普热情地抓着萨姆的手臂,陪他走出办公室,走出公司大门,一再表示一定和警方全力配合,萨姆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点头道别,就转身走了。
萨姆在街角停了下来,频频看表,仿佛等着谁来。几分钟之后,一辆紧拉窗帘的大型林肯黑色轿车开来,刷的一声漂漂亮亮地煞住,停在他面前,从前座跳下来一位身着制服、笑容可掬的瘦长小伙子,为他拉开后座车门,含笑侍候他上车。萨姆四周看了看,然后上车,缩在车内一角的显然是老奎西,比平常更像传说中的森林小矮鬼,正打着盹。
年轻司机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来,发动引擎便上路了。奎西被颤动的车子惊醒,睁开眼睛,看见一旁坐着萨姆,一个正陷入沉思的萨姆,奎西怪诞的面孔上马上涌起了笑容,他弯下腰打开嵌在车子底盘的一个小暗格,跟着,他坐直起来,脸色微微发红,手上却多了个金属盒子,盒盖的内层,是一面镜子。
萨姆动了动他宽厚的肩膀:“折腾了整整一天,奎西,但不虚此行。”他说。
萨姆脱下帽子,伸手到盒子里摸索着,拿出一件东西,他在脸上抹上厚厚一层油性液体,奎西帮他拿镜子,并递过去一条柔软的毛巾,萨姆用手巾用力擦着油亮的脸。然后,啊!当毛巾拿开后,萨姆变魔术般消失了,也可以说并不是全然消失,仍有少许的油脂残留在脸上,但基本上原来的妆扮已不见,现出的是清爽、锐利、总是一脸和煦笑容的哲瑞·雷恩先生。
第七景
西安格坞德威特宅9月11日,星期五,上午10时整
星期五早晨,太阳终于又露脸了,那辆豪华的黑色林肯轿车滑行在静寂的住宅通行道上,成排的白杨树伸着叶子迎风招摇,仿佛要捕捉这久远的温暖阳光。
雷恩隔着车窗看出去,一边对奎西说着,西安格坞这块地方,至少它的高级住宅区部分,当时设计师并没有把每一户规划成统一的格式,每一户都占地甚广,且和邻家清楚地隔开自成一家。奎西不感兴趣地回答,他还是喜欢哈姆雷特山庄。
轿车停在一所小宅第前,绿草地衬着一间殖民时期风格的白色房屋,屋旁种着高大的烨树和白杨,前前后后收拾得干干净净。雷恩下了车,回身对奎西招手,他仍是往常的装扮,黑帽子,披肩,手上握着李木手杖。
“我也去吗?”奎西很吃惊,甚至有点茫然无措的样子,他那件有安定心神意义的皮围裙设系在身上,心情更不免忐忑。奎西今天戴着顶普通礼帽,穿件天鹅绒料子的黑色短外套,脚下则是闪闪发亮的新皮鞋。但新鞋似乎有点挤脚,以至于他一脚踏上人行道时不舒服地缩了下。一跛一跛地,奎西跟着雷恩走向门廊。
一个穿制服的高大老头过来招呼他们,领着他们穿过明亮的大厅,来到一间也是殖民时期风格布置的大起居室。
雷恩坐了下来,颇为欣赏地看着房间,奎西则有点不安地站在他身后。
“我是哲瑞·雷恩,”雷恩对老人说,“请问主人在吗?”
“不在,先生,他们都出门了,德威特先生在市里头,小姐去购物,而太太她——”他咳了一下,“去做泥浆敷险保养,我想是叫这名字没错,先生,所以——”
“这么巧啊,”雷恩含笑问,“你是——”
“我叫乔肯斯,是德威特先生年岁最大的仆人。”
雷恩轻松地靠坐在鳕鱼岬椅上:“太好了,乔肯斯,你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先跟你解释我的身份和来意。”
“您是说对我?先生。”
“你应该知道,隆斯崔被杀一案,目前由布鲁诺检察官负责侦办,承蒙他厚爱与不弃,允许我参与这次的调查工作,我——”乔肯斯原先木然的神色一扫而空,“先生,抱歉打断您的话,您用不着跟我解释这些,雷恩先生您今天来是——”
“好好,”雷恩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打断他的话,他说,“乔肯斯,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希望你能据实回答,德威特先生——”
乔肯斯一下子敌意起来,清楚得可从他脸色的变化中看出:“如果要我对德威特先生有任何的不忠心,先生——”
“了不起,乔肯斯,了不起,”雷恩锐利的眼神直视着乔肯斯,“我再说一遍——你真了不起,如此忠心耿耿,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今天来这里,正是为了帮德威特先生才来的,”
乔肯斯灰白的嘴唇,这才松弛下来浮起笑容。
“我们继续,德威特先生因为和隆斯崔关系太密切,这次才被牵入这可悲的谋杀案,我以为从两人的关系中,应该能找到有助于破案的信息来,我问你,隆斯崔常来这儿吗?”
“不,先生,他很少来。”
“乔肯斯,为什么他不常来呢?”
“我不是很清楚原因,先生,但我晓得德威特小姐不喜欢隆斯崔先生,而德威特先生他——呢,先生,说得更明白些,每回隆斯崔先生在场,德威特先生好像心事重重的……”
“哦,我懂了,那德威特太太呢?”
乔肯斯迟疑起来:“呃,这个,先生……”
“你觉得最好不谈这个问题是吗?”
“是的,先生,最好是不要谈。”
“第四次,我得再次赞美你——真了不起……奎西,你坐下来吧,老先生,你也累了吧,”奎西听话地坐在他主人旁边,“好,乔肯斯,你为德威特先生工作多久了?”
“先生,超过八年了。”
“依你的意见,德威特先生是不是那种交友广泛的人——结交很多朋友那样的人?”
“这……先生,大概不是吧,我认为他唯一真正的朋友是亚罕先生,他就住在这附近。但我不希望您误会,其实德威特先生是个很和善的人,如果您了解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并不常有访客是吗?”
“不常有客人,先生,哦,当然,殷波利先生现在住在这儿,但他算情况比较特别的朋友,这些年来他大概来这里住过三四次,除此以外,德威特先生很少邀请客人来。”
“我听你说客人很少,那这些偶尔来这里的少量客人,有没有客户——我指的是有生意往来的?”
“有的,先生,但也很少,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一次,比方说,最近曾有个南美来的客人住过家里。”
雷恩想了会儿:“你说最近,大约是什么时候?”
“那位先生在这儿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约一个月前离开的。”
“这个人以前来过吗?”
“我印象里没有。”
“你说南美洲,究竟是南美哪里?”
“先生,这我就不晓得了。”
“记不记得他离开的比较详细的时间?”
“我相信是8月14日那天。”
雷恩沉默了好一阵子,跟着,他以一种缓慢、极其兴味盎然的声音问:“你回忆一下,那个南美客人住在这儿期间,隆斯崔有没有来过?”
乔肯斯毫不犹豫地说:“有的,先生,而且比平日来得勤,马昆乔先生——哦,先生,菲力普·马昆乔就是那个南美来的先生——来的第一个晚上,隆斯崔先生便在这儿待了一整个晚上,他、德威特先生和马昆乔先生三个关在书房里,谈到三更半夜才结束。”
“当然,你不会知道他们谈些什么?”
“哦,先生,当然不知道。”
“没错,没错,我问了个笨问题,”雷思温柔地说,“菲力普·马昆乔,听起来是外国人的姓名,他是怎么样的人呢?乔肯斯,你能否帮我描述一下?”
乔肯斯清清嗓子,说:“他是外国人,先生,看起来像西班牙人,很黑、很高、蓄着军人般的黑色短须,他肤色实在太重了,我应该这么说——几乎是黑人或印第安人那样子,而且,他也是个满古怪的先生,他不常待在屋里,也不多话,不常和家里的人一起用餐,甚至可以说,没有跟家里的人处得很亲密的样子。有几个晚上,他出门一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回来,甚至整夜不回家。”
雷恩微笑着:“这样奇特的客人,这样奇特的行为举止,乔肯斯,你觉得德威特先生的反应如何?”
乔肯斯有点不安起来:“这个嘛,没有啊,德威特先生都无所谓啊,让马昆乔先生自由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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