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被吓傻了,他的勇气也消失殆尽。一个涂着油彩的家伙把我哥哥的脚后跟和手腕绑起来,然后把他像袋芋头一样扔到马鞍上架着,其他人则按惯例到我们的营地找铁器和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还砸坏了他们没带走的东西。首领骑上马,然后转过身正好看到我……他的眼睛跟老乔吉的一样。胆小的扎克里,眼睛仿佛在说,你生来就属于我,明白吗?为什么还要与我斗?
我有没有证明他错了?站在原地不动,然后把刀砍进一个科纳人的脖子里吗?跟踪他们回到他们的营地然后尽力解救亚当吗?不,九岁的勇敢的扎克里像蛇一样偷偷爬上一棵枝叶茂密的藏身之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星美祈祷自己不要也被抓去当奴隶。对,那就是我干的。噢,如果我是星美,听到这些,会讨厌地摇摇头然后把我像碾碎一只稻草虫一样碾死。
夜幕降临后,我偷偷溜回来,老爸还躺在浅盐水滩里上下浮动着。要知道,那时候河水渐渐平静下来,天气也放晴了。那个揍过我但也爱我的老爸,滑溜得像条穴居鱼,重得像头牛,冰冷得像石头,河水吞噬了他的每一滴血。我还是没有感到应有的悲痛,什么感觉也没有,要知道,一切只是太让人震惊,太恐怖了。思路刹距伯尼海岸直线距离有六七英里,所以我就在老爸丧命的地方为他垒了个坟头;我记不起来女修道院长说过的虔诚的话,除了这句:和我们在一起的亲爱的星美,把这个大家深爱的灵魂送回到他在峡谷的出生之地吧,我们祝福你。于是我只说了这些,然后涉过威毕欧河,打开弹簧刀,穿过夜幕笼罩的森林。
一只精灵般的猫头鹰对我尖叫:哦,英勇战斗吧,勇敢的扎克里!我对着这只鸟喊,让它住口,但它尖叫着回答,我偏不,你又能怎样?你会像扁那些科纳人一样来扁我吗?噢,看在我乳臭未干的孩子们的分上,发发慈悲吧!在科哈拉山上,澳洲野狗在嚎叫,胆小一鬼一扎克里——终于,月亮扬起了脸,但是那个冷酷的女士什么都没说,不,她不用非得说出来。我知道她怎么想我。亚当正看着同一弯月亮,只有二三或三四英里远。但是我能帮他的,只是远离火奴鲁鲁。我一下子爆发出来,啜泣,啜泣,不停地啜泣,就像一个被风吹成一团的婴儿。
我走过一英里的上坡路后,来到了亚伯家,把他们都喊了起来。亚伯最大的儿子艾萨克让我进屋,我把在思路刹路口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可是……我把所有的事实都说了吗?
没有,裹着亚伯的毛毯,炉火和他们的劝导温暖着小男孩扎克里,他撒了谎。我没有坦白我是如何把科纳人引到老爸的营地的,明白吗?我说我只是去灌木丛中捉一只肥鸟,可当我回来的时候……老爸被杀死了,亚当被抓走了,泥地里到处都是科纳人的马蹄印。我们都无能为力,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十个科纳人彪形大汉能轻而易举地像杀我父亲那样把亚伯的家人也杀了。
你们的表情在问我,我为什么要撒谎呢?
在我新编的讲述中,你看,我既不是愚蠢的扎克里也不是胆小的扎克里,我只不过是在不幸中得到万幸的扎克里。谎言是老乔吉的兀鹰,盘旋在高空在下面寻找,然后垂直俯冲下来用爪子抓住猎物,那天晚上在亚伯家,那个矮小且杂草丛生的灵魂,对,便是我。
好嘛,你们这些人在瞧着一个满脸皱纹的浑球,肺病正在一点点地蚕食我的呼吸,我熬不过几个冬天了,不,不,我很清楚。我冲着以前的我已经大声呼喊了四十多年了,是啊,对着九岁的扎克里,哎,好好听!有些时候你无力对抗这个世界!有些时候你无能为力!那不是你的错,那是这个该死的世界的错,就是这么回事!但是别管我喊得多大声,扎克里这个孩子,他听不见我,也永远不会听见。
羊舌头是礼物,要么从出生起你就拥有它,要么你得不到它。如果你得到它,羊会听从你的命令;如果你没有得到它,它们会把你踩成烂泥,还站在那里嘲笑你。每天破晓时分,我会给这些雌山羊挤奶。大部分日子里,还会赶着整个羊群爬上艾利派奥峡谷的入口,穿过沃特伯雷关隘,在科哈拉山顶放牧。
我还为比斯姑姑放羊,他们有十五到二十只羊,所以算起来我总共有五六十只羊要照看,它们生羊崽的时候还得帮忙,还要照料生病的。比起我自己,我更喜欢这些沉默寡言的动物。
当雷雨来临时,我为了拔去他们身上的水蛭而浑身湿透;如果酷日当头,我又会被烤得又脆又黑。如果我们在科哈拉山上很高的地方,有些时候我会连续三四个晚上不下山回家。你一定得一直瞪着眼睛好好看着。澳洲野狗在山上到处晃悠,如果你不拿着叉子一直留心,它们会想尽办法拖走一只虚弱的羊羔。当我老爸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来自蒙基尼的野蛮人从背风岛往北来,偷走一两只羊,但后来科纳人把南边所有的蒙基尼人变成了他们的奴隶,后者在豪伊的房子就都留给青苔和蚂蚁了。我们这些放羊人对科哈拉山脉再了解不过了。裂缝、溪流、闹鬼的地方、以前人们没找到的钢树还有除了我们别人谁也不知道的一到三处老建筑。
我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剪刀脚”家的一棵柠檬树下,和洁菊播下我第一个孩子的种子。至少我知道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女孩子们对于跟谁,什么时候这做些事儿都非常小心。我当时十二岁,洁菊身体结实而且饥渴。我们两个都因为爱一起开怀大笑,无限缠绵,非常疯狂,是啊,就像坐在这儿的你们两个,后来洁菊像李子一样成熟的时候,我们就谈婚论嫁了,那样她就能来住在贝利家了。要知道我们有很多空房间。但是后来洁菊的羊水破得太早了,班菊来叫我到“剪刀脚”家,她正在那里分娩。我刚到那儿不一会儿,小家伙就出来了。
这不是让人好笑的故事,但你问我在大岛上的生活什么样,我能记起来的就是这些了。
孩子没有嘴巴,没有,也没鼻孔,所以它无法呼吸,洁菊的妈妈剪断脐带的时候他就快死了,可怜的小家伙。他的眼睛还没张开过,他仅仅感受到他老爸放在他背上的温暖的双手,脸色变得难看,停止了踢打,然后就死了。
洁菊神情漠然,而且大汗淋漓,看起来好像也要死了。女人们让我出去给草药医生腾点空。
我把死去的孩子用羊毛袋包着带到伯尼海岸。我如此凄凉,弄不懂到底是因为洁菊的种子还是我的腐烂了,或者仅仅是因为我的霉运。早上有些萧索,到处是血色之花的灌木丛,海浪像虚弱的奶牛在沙滩上踉跄而行,然后摔倒了。给孩子垒坟堆花的时间不如给老爸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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