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尼海岸的空气里带着海藻、尸体和腐烂的味道,很久以前的尸骨散落在鹅卵石中间,你一刻也不想多待,除非你生来就是只苍蝇或乌鸦。
洁菊没有死,但是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笑得前仰后合,我们没有结婚,没有,至少你得确信你的种子会健康成长什么的,对吧?不然,你死后谁给你扫墓,谁在你的灵牌上涂防白蚁油?所以如果在聚会或者集市上换东西的时候碰到洁菊,她会说,早上又下雨,不是吗?
我会回答,是啊,我猜会一直下到天黑,然后我们就擦肩而过。三年后她嫁给一个来自凯恩峡谷的皮革制造商,但我没去参加他们的婚宴。
是个男孩。我们死去的没起名的孩子。一个男孩。
山谷人只有一个神,她的名字叫星美。一般情况,在大岛上,野蛮人的神的数量比你挥舞叉子要抓的东西还多。在希罗山下,他们有心事的时候,会向星美祈祷,但他们还有其他的神,鲨鱼之神、火山之神、五谷之神、打喷嚏之神、长毛的疣子之神,噢,你随便说一个,希罗人就能造出一个神来。科纳人有一大堆战神、马神什么的。但是对山谷人来说,野蛮人的神不值一提,不,只有星美是真神。
她生活在我们中间,守护着九折谷。我们大多时候见不到她,有几次有人看到她是一个拄着拐棍的干瘪的老太婆,但是我有时候把她看成是光彩夺目的女孩。星美帮助生病的人,改变倒霉的运气。当一个真诚而且文明的山谷人去世时,她会带走他的灵魂,将它带回山谷某个孕育他的地方。有时候我们能记得上辈子的生活,有时候记不得,有时候星美会托梦给女修道院长告诉她各人的身份,有时候她不说……但是我们都知道自己总会再次投胎做山谷人,所以死亡对我们来说不是多么可怕的事。
除非老乔吉得到你的灵魂。明白吗,如果你做事像个野蛮人,自私,还藐视文明,或者如果乔吉引诱你到野蛮社会什么的,那么你的灵魂就会变得沉重且残缺不全,而且会重得跟压了石头一样。那样的话星美就无法把你安排到任何孕育之地了。像这样狡猾自私的人被叫做“被石化的人”,对山谷人来说,没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命运了。
灵牌坊是在凯恩山谷和荷诺卡山谷间那段伯尼海岸上的唯一一座建筑。没有规定说不得进入,但也没人进去闲逛,因为如果你没有恰当理由就去打扰那个漆黑的房子会遭厄运。我们的灵牌在死后分门别类地存放在那儿,那是我们活着的时候雕刻打磨好的,还在上面写上字。那时候里面的架子上放了成千上万个,恩,自从为了逃避陷落,船队把我们的祖先带到大岛上以来,像我这样的每个降生、生活和重生的山谷人都有。
我第一次去灵牌坊里面是在七岁时和爸爸、亚当、乔纳斯一起去的。妈妈在生凯特金的时候患了羊水渗漏,父亲带我们去向星美祈祷治好她的病,因为灵牌坊是个特别神圣的地方,星美一般在那里倾听人们诉说。里面又潮又黑,闻起来是蜡烛、柚木油和时间的味道。从地上到房顶的架子上摆放着灵牌,我说不出那儿有多少,不知道,你又不会像数山羊一样数它们有多少,但是死去的人的数目要远超过活着的人,就像树叶的数目超过树的数目:老爸在阴影中讲话,熟悉但也挺诡异,他请求星美不要让妈妈死,让她的灵魂在她的躯壳中再多待些时间。在我记忆中,我也做了同样的祈祷,尽管我明白在思路刹路口我就已经被老乔吉瞄上了。那之后,我们好像听到了在沉寂中发出的一声咆哮,像大海般不计其数的低语声。不过那不是大海,不是,是灵牌,于是我知道了星美正在那儿听我们祈祷。
妈妈没有死。星美发慈悲了,灵验吧。
我第二次去灵牌坊是在一个梦幻般的夜晚。我们的灵牌上刻满十五道划痕,那说明我们成为了一个山谷人。我们会独自睡在灵牌坊,之后星美会托给我们一个特别的梦。一些女孩子会看到她们将跟谁结婚,一些男孩子会看到一种生活方式,还有的时候我们还得把看到的告诉女修道院长,请她占卜。我们早上离开灵牌坊的时候,就会成为男人和女人。
于是夕阳西下后我躺在灵牌坊里,身上盖着老爸的毯子,拿还没刻好的灵牌作枕头。外面的伯尼海岸传来各种噼啪和啪嗒声,随浪在翻腾着,我还听到了北美夜鹰的叫声。但那绝对不是北美夜鹰,不,那是在我旁边的一扇暗门,门开着,一根摇晃的绳子垂下去,通往下面的世界。爬下去,星美跟我说,于是我照做了,但是绳子是人手工编成的。我往上看去,只见火焰正从灵牌坊的地板向下蔓延。割断绳子,一个狡猾的男人说,但是我太恐惧了,不敢这么做,因为我会摔下去,不是吗?
在接下来的梦里,我在洁菊的房间抱着先天畸形的孩子。他在不停地踢腿,身子扭动着,好像他那天就要死去了。快点,扎克里,那个男的说,给你的孩子割一张嘴出来,这样他就能呼吸了!我一把拿过刀来,在我的男孩脸上刻出了一个笑脸的口子,就像切奶酪一样。话顿时喷薄而出,你为什么要杀我,爸爸?
在最后一个梦里,我正走在威毕欧河上。远远的一边,我看见亚当在快乐地钓鱼!我向他挥挥手,但他没有看见我,于是我向桥跑去,那座桥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没有,一座由金子和青铜做的桥。可当我终于走到亚当那一边时,便悲伤地抽泣起来,因为那儿除了腐烂的尸骨和一条在尘土中翻腾的小银鳗外什么都没有。
那条银鳗是灵牌坊门下的缝里透过来的晨曦。我把三个梦记在心里,没见任何人,而是穿过海浪带来的蒙蒙细雨去找女修道院院长。院长在学校后面喂小鸡。她仔细听我讲梦的事,然后告诉我它们是诡秘的预示,让我在学校里等她,她去向星美祈祷,寻求这些梦的真正含义。
学校的教室带有文明时代神圣而又神秘的色彩。山谷的每一本书都躺在书架上,它们有些松散,还长了蛀虫,但是,是啊,它们是充满智慧箴言的书啊!还有一个地球仪。如果整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没有从上面掉下去,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瞧,我在学校学习方面不是很聪明,不像凯特金,如果后来发生的事情不一样,她本来可能是下一任修道院长。
学校的窗户是玻璃的,自从陷落之日还一直是完好无损。最让人称奇的是那座钟,嗯,据我所知,它是山谷里,而且是整个大岛上,整个夏威夷唯一一座正常工作的钟。当我是个学生的时候,我害怕那个老是在观察和审判我们的滴答滴答的蜘蛛一样的东西。院长教过我们表达时间的方法,但除了“几点整”和“几点半”以外,其他的我已经忘记了。我记得院长说过,文明需要时间,如果我们让这个钟停止走动,时间也会消逝,那么我们如何能把像陷落前那样的文明时代再找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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