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同学会,来的人是杰森和黛安以前的同学,还有莱斯中学认识的人。主人也是一位莱斯中学的校友,念的是常春藤名校,回家过圣诞节。派对是他家的人办的。他的父母挖空心思,想安排一场高品位的主题活动。真是有品位,一口三明治,热巧克力,然后在房子后面平缓的斜坡上滑雪橇。来的客人绝大部分都是闷闷不乐的私校学生,他们在牙套还没有拔下来之前,就已经到瑞士的策马特和格斯塔德滑过雪了。所以,对他们而言,这场派对只不过是溜出来偷喝酒的另一个好借口。屋子外面,绳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圣诞灯。灯光下,只看到银色的小酒壶传来传去。地下室里,有一个叫做布兰特的家伙在卖快乐丸,以克计价。
杰森在角落里找了张椅子,坐在那边皱着眉头,瞧着来来往往的每一张友善的脸。黛安介绍我认识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子,名叫荷莉。介绍完,她就丢下我跑掉了。荷莉开始唱起独角戏,大谈过去一整年看过的每一部电影。她陪着我绕着房间慢慢踱步,踱了将近一个钟头。她偶尔会停下来,从盘子里抓一个加州寿司卷。后来,她跟我打了声招呼,跑去化妆室。我趁这个机会赶快跑到杰森那边去。他还在那边闷闷不乐。我拜托他跟我一起到外面去。
“我没有心情滑雪橇。”
“我也没心情。就算帮我个忙吧,好不好?”
于是我们穿上靴子,套上大衣,走到外面去。夜晚寒气逼人,没有半点儿风。几个莱斯中学的学生站在门廊上抽烟,挤成一团,烟雾弥漫。他们瞪着我们看。我们沿着雪地上的一条小路,走到一个小山丘顶上。那里差不多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站在那里往下看,底下的圣诞灯亮得像马戏团一样,有几个人在灯光下心不在焉地滑雪橇。我跟杰森说了荷莉的事。我说她就像一只穿着GAP名牌的水蛭,黏着我不放。他耸耸肩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
“你今天晚上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他还来不及回答,我的手机就响了。是黛安打来的,她人在屋子里。“你们两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荷莉有点不高兴。泰勒,这样甩掉人家实在很没礼貌。”
“她一定找得到别人可以听她讲话。”
“她只是有点紧张。这里的人她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抱歉,那不关我的事。”
“我只是想,你们这些男生也许可以跟她建立良好关系。”
我眼睛眨了几下。“建立良好关系?”我没有办法正面解读这句话。“你在说什么,你设计我,和她配一对吗?”
她顿了一下,好像有点罪恶感。“别这样嘛,泰勒……不要那样说嘛。”
五年来,黛安的形象就像一部生手拍的家庭电影,焦距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某些时候,特别是杰森离家去念大学之后,我觉得自己像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会打电话来,跟我聊聊天。我们会一起去买东西,看看电影。我们是朋友,像伙伴一样。如果有任何性方面的蠢动,那显然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很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感觉,因为,就连这种半调子的亲密感,都是很脆弱的。这一点,不用别人说我也知道。无论黛安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是什么,那绝对不是热情——任何一种热情。
当然,爱德华也绝对不会容忍我和黛安之间有男女关系。我们在一起,要有长辈监督,只能像小孩子办家家酒,而且绝对不能有任何戏剧性转折的危险。不过,我们之间的距离,黛安似乎也觉得理所当然。有一次,连续好几个月我都很少看到她。有时候看到她在等校车,我会跟她挥挥手(当时她还在莱斯中学)。在那些漫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打电话来。有那么一两次,我厚着脸皮打电话给她,她却都没心情跟我聊。
那些日子,我偶尔也会和学校里的女孩子约会。她们通常是比较害羞的。虽然她们比较想和那些明显更受欢迎的男生约会,但都只能听天由命,和候补的二军混在一起。这种关系都维持不久。十七岁那年,我和一个高得吓人的漂亮女生发生关系,她叫伊莲?柏兰。我努力想让自己相信,我爱上她了。可是,八九个礼拜之后,我们分手了。当时的感觉有点遗憾,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每次这样的爱情插曲之后,黛安会出乎意料地打电话给我。聊天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提到伊莲?柏兰(或是东妮?希考克,或是莎拉?柏斯坦)。而黛安也从来没打算告诉我,没见面那阵子,她是怎么打发时间。但也无所谓,因为我们很快又会回到虚幻的泡影中,在浪漫与伪装之间悬荡,在童年与成人之间悬荡。
我告诉自己不要期待太多,但我却无法放弃希望,希望她陪在我身边。我想,她也希望我陪在她身边吧。毕竟,她还是一直会回来找我。当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过她那种安心的模样。当我走进一个房间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几乎像是在对世界宣告: 噢,太好了,泰勒来了。泰勒一来,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泰勒?”
我很纳闷,她会跟荷莉说什么: 泰勒真的是一个好人,他盯着我就是为了想认识你……你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泰勒,”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悲伤,“泰勒,如果你不想谈……”
“事实上,我是不想谈。”
“那你让杰森听,好不好?”
我把手机拿给他。杰森听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在小山丘上。不要不要,你为什么不到外面来呢?外面没那么冷。不要。”
我不想看到她。我正要走开,杰森把电话丢给我。他说:“泰勒,别像小孩子一样,有些事我要跟你和黛安两个人谈谈。”
“什么事?”
“和未来有关的事。”
他的回答似乎有另外一种含义,听起来很不舒服。“也许你不会冷,可是我会。”锥心刺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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