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人大声喝道:“嘿,你进去吧,大人物!”
“你先走,普兰廷先生。”
他皱着眉头走了进去,门又在我们身后无声而神秘地关上了,就像它打开时的情形一样。在那条窄窄的过道的尽头,我们挤进一个小电梯。印第安人关上电梯门,按下一个按钮。电梯开始静静地上升,印第安人身上的气味充塞四周,我之前闻到的气味与此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再见,吾爱》 第三部分 《再见,吾爱》 第15节(2)
电梯停下来了,门打开了。我走了出去,外面是一个亮着灯光的塔楼房间,白天的最后一丝亮光正在渐渐隐去,显得有些依依不舍。这个房间四面都有窗户,我能看到远处的海水闪着亮光,夜幕在渐渐笼罩山陵。房间里没有窗户的地方是木板墙壁,地上是浅色的老式波斯地毯。房间里有一张会客桌,雕工精美,活像从老教堂里偷来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她朝我微笑着,那是一种干巴巴的、暗藏威胁的微笑。
她的头发平滑柔顺,被盘了起来。她的脸黑黑瘦瘦的,没什么神采,有些东方人的特征。她的耳朵上戴着色彩厚重斑斓的宝石耳环,手上戴了好几个戒指,其中有一个是月长石戒指,另有一个是翡翠镶银戒指。那翡翠可能是真的宝石,但不知怎么的,戴在她的手上就像是从廉价商店里买来的手镯一样假。她的手干枯细瘦,皮肤显得很松弛,并不适合戴戒指。
她开始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噢,马洛先生,你能来真好!阿姆托尔会很高兴的。”
我把那个印第安人给我的那张一百元钞票放在桌上,然后朝后一看,才发现那印第安人已经乘电梯下去了。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们的好意。”
“阿姆托尔——想雇用你,不是吗?”她又笑了,嘴唇皱得像卫生纸一样。
“我想先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她点点头,从桌后慢慢站起来。她穿着的那条裙子像美人鱼的皮一样紧紧地裹在身上。她摆动着身子,好像在展示着她的好身材——如果你喜欢腰部以下的尺寸忽然大了四号的那种身材的话。
“跟我来。”
她在墙壁的一块镶板上按了一个按钮,一扇门无声地滑开了,门里面是乳白色的亮光。我进去以前又看了一眼她的微笑,那微笑比埃及古国还要老。门又无声地关上了。
房间里没有半个人影。
房间是八角形的。黑色丝绒布幔从天花板上垂到地上,高高的黑色天花板可能也是丝绒的。在那块没有光泽的黑色地毯中央,有一张白色八角桌,小得只能容得下两双手臂放在上面。桌上还摆着一个装在黑色底座上的乳白色圆球。这乳白色圆球便是光源,至于它是如何发光的,我一点也看不出来。桌子的两边各有一张小八角凳,形状和桌子相同,一面墙边也放了一张这样的凳子。整个房间没有窗户,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墙上甚至没有固定灯具的装置,我也没有看到这房间有其他的门。我回头去看进来时的那扇门,竟然也看不出它在哪里。
我在那儿站了大概五十秒钟,模模糊糊觉得自己被人监视着。可能哪里有个窥视孔吧,但我没发现,我也没有费事去寻找。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屋里安静得很,我几乎听得到气息呼出我的鼻子,那就像窗帘在轻轻地摩挲。
然后,在房间的另一边,一扇隐形的门滑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门在他的身后又关上了。这个男人径直走到桌子旁,头低垂着在一张八角凳上坐下来,伸出我一生中仅见的最美的手挥了挥。
“请坐,坐在我的对面。别抽烟也别紧张,尽量放轻松。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坐了下来,放了一根香烟在嘴里,并没把它点燃,只是让它在嘴唇上转动着。我仔细地打量他。他又瘦又高,身子直得像一根钢管。那一头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白发,就像是从丝绒中抽出来的细纱。他的皮肤细嫩得像玫瑰花瓣。他的年龄很难猜,三十五岁和六十五岁都有可能。他的头发直直地往后梳,侧面美得像大明星巴里摩尔。他的眉毛是乌黑的,和墙、天花板、地板的颜色一样。他的眼睛深不可测,深沉得有些过分,有如梦游者的眼睛迷蒙而深不见底,给人的感觉又好像我曾经读到过的对一口井的描述:那口井在古堡中存在了九百年,你可以丢一粒石子进去,然后等待着,静静倾听。当你快要放弃等待了,笑着准备转身离开时,突然一个微弱的溅水声从井底传来。那声音是如此轻微、遥远,你简直难以相信有这么深的井存在。
《再见,吾爱》 第三部分 《再见,吾爱》 第15节(3)
他的眼睛就像那口井一样深沉,而且没有表情,没有灵魂,可以看着狮子将人撕裂而不为所动,也可以看着别人在烈日下被钉在木桩上嘶叫、眼皮被割掉而无动于衷。
他穿着一件双排扣黑色西装,剪裁精致得有如艺术家的手笔。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的手指。
“请别拘束,”他说,“这样我可以集中精力。”
“这样还会使冰块融化,使牛油变软,使猫咪喵喵叫。”我说。
他微微地笑了,那笑容几乎让人难以觉察出来。“我想你大老远跑来这里不是为了东拉西扯的吧。”
“你好像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顺便告诉你,我把那一百元还给你的秘书了。或许你能记起来,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些香烟,装了大麻的俄国香烟,过滤嘴里卷着你的名片。”
“你希望弄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是啊,应该是我付你一张百元大钞才对。”
“那倒不必。答案很简单,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不懂,这就是其中之一。”
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相信他了。他的脸平静得像天使的翅膀。
“那么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一百元——还派个臭烘烘的印第安人和一辆车来接我?还有,那个印第安人身上为什么带着臭味?如果他是在为你工作,你难道不能让他洗个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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