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尽力,德金先生。”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你八十年代就买下了黑迹湖边的那座房子,对吗?而湖畔小店、邮局、以及迪奇-布鲁克斯的‘全能修车行’——也就是 被称作‘北村’的那一片——周围的时速限制从那时起从来没有变过,是这样吗?”
“是的。”我承认。
“那么,让我们回到我原告的问题——据你观察,是不是大多数开过那段公路的人都遵守这个上限呢?”
“我不能说是不是大多数人,因为我从来没有作过交通调研,但我猜很多人不遵守。”
“你想听一下卡斯特尔县福特曼副警长的证词吗,诺南先生?他能证明T镇最多的超速罚单是在哪个路段上开的。”
“不用了。”我老老实实地说。
“当你先后和凯拉以及玛丽-德沃尔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其它车辆经过你们身边?”
“有。”
“有几辆?”
“我说不确切。两辆。”
“会不会是三辆呢?”
“有可能。”
“五辆呢?”
“不,可能没那么多。”
“但你不知道确切数目,对吗?”
“是的。”
“因为凯拉-德沃尔的情绪很糟糕。”
“事实上她很快就好——”
“她有没有当着你的面哭的?”
“哦……有。”
“是不是她母亲惹她哭的?”
“这不公平。”
“和在节日的早上让三岁小孩在繁忙的公路中间闲逛一样不公平,在你看来,或许还没那么不公平吧?”
“够了,打住。”贝松奈特先生温和地说,他那张大猎犬的脸上略带紧张。
“我收回这个问题。”德金说。
“哪一个?”我问。
他厌倦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他不得不和我这样的混蛋打交道,他对我们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了。“从你抱起小女孩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起,到你离开德 沃尔母女的这段时间里有多少车辆经过?”
我讨厌“带到安全的地方”这部分,但尽管我尽量调整自己的回答,那老家伙还是把他的问题录进了速记面罩。事实我我确实也是那么做的,这是无法 回避的。
“我告诉你了,我不能确定。”
“好吧,大概估计一下。”
估计。一向以来,这是我最讨厌的一个词儿。但保尔-哈维用这个词儿。“也许有三辆吧。”
“包括玛丽-德沃尔自己的车吗?她开着一辆——”他看了一眼刚才从文件夹里抽出来的那页纸,“——一九八二年的斯考特吉普?”
我想起凯说过玛蒂开得快,立刻明白德金的用意何在了。对此我无能为力。
“是的,是她,是一辆斯考特吉普。我不知道是哪一年的。”
“当她经过你抱着凯拉站着的位置时,她的速度是低于,等于,还是超过了时速上限?”
她当时至少开到五十英里,但我告诉德金我不能确定。他强烈要求我试一下。——我知道你不熟悉水手结,诺南先生,不过我肯定如果你真想好好干的 话,你也能打一个——我尽量礼貌地回绝了。
他再次拿起那张纸,“诺南先生,如果我告诉你,两名目击者——‘迪奇全能候车行’场主理查德-布鲁克斯,以及退休木匠罗伊斯-梅瑞尔——声称德 沃尔太太经过你站着的地方时,她的车速远远不止三十五英里,你会感到吃惊吗?”
“不知道。”我说道,“我只想着那小女孩。”
“如果告诉你罗伊斯估计她驾驶的时速在每小时六十英里,你会吃惊吗?”
“这太荒谬了。在这种速度下,她一踩刹车车轮一定会打滑,她会翻到路旁的阴沟里去的。”
“福特曼副警长检查了轮胎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说明她的车速至少达到每小时五十英里。”德金说。这不是一个问题,但他一副无赖的嘴脸看着我, 好像在诱惑我挣扎一下,好更深地陷进他臭气冲天的屎堆里。我一言不发。德金把他胖胖的小手交叠在一起,向我的方向倾斜,那种无赖的表情消失了。
“诺南先生,假如你没有把凯拉-德沃尔抱到路边——假如你没有救她——她有没有可能被自己母亲的车撞倒?”
这才是致命的一击,我该怎么回答呢?贝松奈特显然没有发出任何提示的信号;他看上去正尝试着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和那位漂亮的女助手调情呢。我想 起了玛蒂和《巴特尔比》一起读的另一本书——理查德-诺斯-帕特森的《沉默的证人》。和格里沙姆的作品不同,帕特森笔下的律师几乎永远知道自己在干 什么。反对,法官大人,这个问题有意误导证人。
我耸耸肩膀,“对不起,检察官,我没法猜测——我的水晶球落在家里了(用水晶球占卜是传说中的一种巫术或魔法)。”
又一次,我看见了德金眼里丑陋的闪光。“诺南先生,我可以跟你打包票,即便你现在不回答这个问题,无论你跑到马里布、火烧岛还是随便哪个你打 算写出下一部大作的地方,有一天你还是会被传唤回来回答这个问题的。”
我又耸耸肩,“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当时只注意着孩子。我无法告诉你孩子的母亲开得多快,或是罗伊特-梅瑞尔的估计有多准,或是乔治-福特曼警 官有没有找对路上的轮胎印。那段公路上有一大片橡胶痕迹,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她开到了五十英里,甚至五十五英里,让我们设想一下,她今年二十一岁 ,德金。在二十一岁上,一个人正处在个人驾驶技术的顶峰。她很可能避开孩子,而且轻而易举。”
“我想这些已经够了。”
“为什么?因为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回答?”贝松奈特的鞋子又碰了碰我的脚踝,但我没理他。“既然你代表凯拉,为什么听上去却像是站在她祖父那 一边的?”
德金的唇边闪出一丝邪恶的微笑,那微笑像是在说好啊,聪明人,想跟我玩?他把磁带录音机往自己跟前拉了拉,“既然你提到了凯拉的祖父,来自棕 榈泉的麦克斯-德沃尔先生,那么我们来谈炎他,可以吗?”
“随便你。”
“你有没有和麦克斯-德沃尔说过话?”
“有。”
“面对面,还是通过电话?”
“电话。”我本想加上一句,指出他不知从哪儿搞到我没列在电话本里的电话号码。可马上废墟玛蒂也得到了我的号码,于是决定不再提它。
“什么时候?”
“上星期六晚上。四日晚上。我看焰火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
“你们对话的主题是不是那天早上的小小奇遇?”说话的当儿,德金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磁带。他的手势中有一种卖弄的意味,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像 一个正向你展示一块丝绸手绢的两面的魔术师。但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过去我不能肯定……现在,我肯定了。德沃尔录下了我们的谈话,好吧——背景里的 “嗡”声的确有点太响了,甚至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多少往这方面想过——我想它就录在德金正往录音机里塞的那盒磁带里……但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我不记得了。”我答道。
德金正要合上录音机透明小门的手僵住了。他难以置信的神情溢于言表……不过还掺杂着另一种情绪,我猜想那是惊讶和愤怒交织的情绪。
“你不记得了?说吧,诺南先生,作家总是训练自己记住各种谈话,而这次谈话才刚过去一个星期。告诉我你们谈了些什么。”
“我真的说不出。”我用坚决而毫无表情的声音回答他。
有那么一会儿,德金几乎是惊慌失措了,随即他的五官舒展开了,用一个指甲锃亮的手指在录音机的“后退”、“快进”、“播放”和“录音”按键间 滑来滑去。“德沃尔先生是怎么开始这场谈话的?”他问。
“他说你好。”我不紧不慢地说,速记面罩背后传来一声短短的、糊涂的声音,或许是那家伙在清嗓子,或许正在闷头窃笑。
德金的脸上泛起一块块红晕。“说了你好之后呢?然后呢?”
“我不记得了。”
“他有没有问那天早上的事?”
“我不记得了。”
“难道你没有告诉他玛丽-德沃尔和她女儿在一起吗,诺南先生?你说她们在一起摘花,对吗?七月四日当镇上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的时候,这位忧心 忡忡的祖父向你打听,你不就是这样回答的吗?”
“哦,老兄,”贝松奈特插进来,他把一只手提到桌面上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碰了碰这只手的掌心,形成裁判们的“T”字手语,“打住。”
德金看着他,两颊涨得更红了,嘴唇向后拉,露出两排小而光洁的牙齿。“你要干什么?”他几乎嚎叫起来,好像贝松奈特是在向他宣传某门十恶不赦 的宗教。
“我要你停止引导这家伙,我要你把刚才有关摘花的那段话从记录里全部擦掉。”贝松奈特说。
“为什么?”德金喝道。
“因为你企图在记录里录下证人不愿意说的话。你是不是要我们暂停一下,以便和兰姆考特法官进行一次电话会议,先听听他怎么说——”
“我收回我的问题。”德金说,带着无助而傲慢的愤怒瞪了我一眼。“诺南先生,你想协助我的工作吗?”
“我想帮助凯拉-德沃尔,如果可能的话。”我说。
“很好。”他点了点头,似乎两者间是没什么区别的,“那么,请告诉我,你和麦克斯-德沃尔都说了些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的目光遇到了他的目光,并牢牢盯往。“也许,”我说,“你能替我回忆一下。”
接下去是一阵沉默,像一场豪赌中当所有最后的赌注都下完了,执牌各方即将摊牌前的那种沉默。连那位老飞行员都静悄悄的,面罩上方的两只眼睛眨 也不眨。然后,德金用手掌根把录音机推到一边(他的嘴形显示刚才他对这台机器的感觉和我常常对电话机抱有的感觉是一样的),重新回到七月四日上午 的话题。他没有问起星期二晚上我与玛蒂和凯拉共进晚餐的事;也没有重提我和德沃尔在电话上的谈话——在那次谈话中我说了一些可爱的、不攻自破的话 。
我继续回答各种问题,直到十一点半,实际上这次会议是在德金用手腕推开录音机的那个时刻结束的,这我知道,而且敢肯定他也知道。
“迈克!迈克,在这儿呐!”
镇公共绿地演出台后面划出一块供人们野餐的地方,玛蒂正从那儿的一张桌子后面朝我挥手。我也朝她招了招手,朝他们的方向走去,穿过一群玩捉迷 藏的小孩子,绕过一对约会的少年,躲过一只迎面而来的飞盘,它随即被一头德国牧羊犬以漂亮的姿态接住。
有个高高瘦瘦的红发男人和她在一起,之前我还没注意到他。玛蒂和我在砾石小道上相遇,他用胳膊围绕我,给了我一个拥抱——不是那种能把你五脏 六腑挤出来的假正经女人的拥抱——然后在我唇上用力吻了一下,这个结实的吻把我的嘴唇紧紧地挤在牙齿上。她向后让了一步,带着毫不掩饰的快乐望着 我,“这是不是你得到过的最大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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