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说有可能而已,咱们不可不防。”
“怎么防? 明天不就要摊牌了? ”
“他再打电话来的时候,你叫他念一页账本的内容。”
他瞪着我,“这是你刚刚想到的吗? 刚刚才想到的? 大家都别动。”约翰问他要到哪里去。“再去拿两瓶啤酒。”他说,“这种啤酒能够 刺激灵感,他们应该用这个做广告的。”
他真的拿了两瓶啤酒回来。他坐在桌沿上,脚还一摇一晃的。他直接从罐子里把啤酒倒进嘴里, 卡萨宾则在撕啤酒瓶上的标签,他好像并 不急着喝。我们开起作战会议,商讨各种应变方案。我们三个越谈越投机。
“我觉得我们应该叫博比来。”
“你说鲁斯兰德吗? ”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我不知道在紧要关头,他能不能助一臂之力? 但是这种事也没个准。我会带武器,但如果 这是个陷阱的话,他们会先开枪,所以我会被打得全身是洞。你想到可以叫谁来帮忙吗? ”
卡萨宾摇了摇头。“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弟弟,”他说,“但是这关齐克什么事,你说对不对? ”
“这本来也就不关别人的事。马修,你有没有想到谁? ”
“没有。”
“我在想说不定比利·基根可以。”斯基普说,“你觉得如何? ”
“有他作伴是挺好玩的。”
“是啊,没错。可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候还要人作伴干什么? 我们要的是重炮跟空中支援,预先看好位置,然后一炮送他们回姥姥家 。约翰,跟他说你是怎么看到他们玩迫击炮的。”
“哦。”卡萨宾说。
“告诉他嘛。”
“这是我前两天见到的。”
“他可看到不得了的东西了。你听他说。”
“我忘记那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一个月前吧。我在我女朋友家,她住八十街西边的末端。我奉命代她遛狗。我走出公寓,穿过街道,看到 那边有三个黑人。”
“所以他就转身走回公寓。”斯基普插嘴说。
“没错,他们根本没瞧见我。”卡萨宾说,“他们身上穿着野战夹克,其中一个还戴了一顶帽子,都是军人装扮。”
“告诉他他们做了什么。”
“我真的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他说。他拿掉眼镜,按了按他的鼻梁。“他们左右张望了一下,就算他们见到我,也一定觉得没什么好担 心的。”
“从这点来看,他们的观察力非常敏锐。”斯基普又插嘴了。
“他们很快就装好追击炮,就好像他们已经装过几千次一样。其中一人放了一枚迫击炮弹,砰的一声打到哈德逊河里面去了。他们站在角 落里,面对大河,落点看得一清二楚。我跟他们一样,也想看个究竟。他们还是没注意到我,只看到他们点了点头,把迫击炮收了起来,一起 走了。”
“天啊。”我说。
“整件事一下子就结束了。”他说,“我从没想过竟然会有这种事,但是一点也不夸张,的的确确有人在纽约市开迫击炮。”
“开炮的声音很大吗? ”
“没有,根本没什么声音。炮弹打出去的时候没什么声音,掉在河里的时候说不定有爆炸声,只是我没听见而已。”
“可能是个空包弹。”斯基普说,“他们可能只是在试射,想看看弹道。”
“是啊,可是这到底是干什么? ”
“他妈的。”他说,“你永远不会知道在这城市里,你什么时候用得着迫击炮。”
他一仰头,把罐子里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光,两只脚还在桌子底踢啊踢的,“我现在再喝这东西,脑筋也不怎么灵光了。马修,咱们来谈 谈钱的问题。”
我想他指的是勒索的金额,谁知道他说的是给我的酬金。我被搞得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要把价钱开多高,而大家还做得成朋友。
他说:“怎么样嘛,你不就是靠帮朋友忙过日子吗? ”
“是啊,可是――”
“你已经在帮我们忙了,卡萨宾跟我都不知道到底该干什么。我没说错吧,约翰。”
“一点也没错。”
“如果博比来帮忙,我是不会给他钱的;如果基根来,他也不是为了钱。但你是职业行家,你应该得到酬劳。蒂勒里不是付钱给你了吗? ”
“这有差别。”
“差别在哪里? ”
“你们是我的朋友。”
“难道他不是吗? ”
“话也不是这么说。事实上我越来越不喜欢他。他是――”
“他是个混蛋。”斯基普说,“没什么好争的,也没有什么差别。”他打开抽屉,点了点钱,把钱折成一叠,递给我。“拿去。”他说, “这里是二十五,如果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我不知道……”我慢吞吞地说,“二十五块是不太多,但是――”
“是两千五百块啦,你这个白痴。”我们都笑了起来,“‘二十五块是不太多。’喂,约翰,我们为什么不雇个喜剧演员算了? 说真的, 马修,这价钱还可以吧? ”
“坦白说,这报酬是高了点。”
“你知道他们到底勒索我们多少钱吗? ”
我摇了摇头,“大家都尽量不提。”
“是啊,如果你马上就要被吊死了,谁敢在你面前提那根绳子,对不对? 我们要付那狗娘养的五万块。”
“我的天啊。”
“我们已经求老天爷好几次了。”卡萨宾说,“他是不是你朋友? 如果是,把他一块带来吧,他也该开开眼了。”
第十四章
我那天晚上本来想早点休息。我早早回家,早早上床,但是睡到四点,我就知道我睡不着了。我家里的波本足够让我清醒过来,但是我又 不想带着宿醉去见那些勒索的家伙。
我起床,想坐会儿。但我坐不住,电视上也没什么我想看的节目。我的心情开始坏了,决定出去走走,等走到半路上,才发现我的脚不由 自主,把我带到莫里西酒吧去了。
莫里西的一个兄弟站在楼梯口。他对我笑了一下,放我进去。上了楼,见了他的另外一个兄弟,他拿张板凳,正坐在进门不远处。他的右 手藏在白围裙下,我猜想他手里有把枪。自从蒂姆- 帕特答应给我一笔钱,叫我去替他们办事之后,我就再也没到过莫里西酒吧了。不过,我 听说他们兄弟轮流值班,守护酒吧,任何人只要踏进门口,面对的都是一把装满子弹的枪。
大家有争议的是那到底是哪一种枪,从左轮到自动手枪、短筒猎枪,什么说法都有。我是觉得在自己的酒吧里,面对那么多顾客,用自动 手枪或是短筒猎枪,搞得流弹四射,脑子未免有点毛病,但谁又能说莫里西兄弟神智很清醒。
我走进酒吧,张望了一下,蒂姆·帕特见到我,想跟我说句话。就在这个时候,我又听到斯基普·德沃在叫我的名字。他跟博比.鲁斯兰 德坐在前面近墙壁的桌子上。我伸手示意,告诉他们,我等会儿再过去坐。博比用手指捏住嘴唇,一声尖锐的警哨声,跟枪响一样,一时之间 ,全屋子都静了下来。斯基普跟博比却纵声长笑,其他的酒客这才知道这是博比开的玩笑,而不是警察临检。大家都知道博比就是这么二百五 ,谈话又继续下去了。我随蒂姆·帕特走到后面,在一张空桌相对坐下。
“自从我们上次谈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他说,“有什么新消息吗? ”
我跟他说我没有打听到什么新消息。“我只是来这里喝一杯酒而已。”我说。
“你什么也没有听说吗? ”
“什么也没有,我到处乱逛,跟人闲谈,如果有什么蛛丝马迹,我早就来跟你汇报了。我相信这是你们爱尔兰人的家务事,蒂姆·帕特。 ”我说。
“爱尔兰人的家务事。”
“政治家务事。”我说。
“那我们早就该听到风声了,那些好说大话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他捋了捋胡子,“他们倒知道到哪里拿钱。”他微微笑着,“连救济 箱里的钱也不放过。”
“我之所以这么猜想——”
“如果真的是那批搞政治的激进份子,或是我们其中一个派别抢的,我们不至于一无所知。”他嘴角扬了一下,皮笑肉不笑。“你应该知 道我们里面有不少派别,大家都抢着说话。”
“我听说过。”
“如果这真是我们‘爱尔兰人的家务事’,”他还刻意慢吞吞地把那几个字说得特别清楚,“应该不只这一件抢案,但目前,只有这么一 桩。”
“说不定你只知道这么一件。”我说。
“是啊。”他说,“说不定你我只知道这么一件。”
我走出去,跟斯基普、博比坐在一起。博比穿一件袖子剪掉的灰色棉质长T 恤。脖子上还挂一条拴了个哨子的尼龙绳,活像是个参加夏令 营的童子军。
“这个演员已经渐渐入戏了。”斯基普用大拇指指了指博比。
“哦? ”
“这是我在拍广告片的时候得到的。”博比说,“我演一个篮球比赛的裁判,里面所有的球员都比我高,这是他们的构想之一。”
“谁都比你高一截。”斯基普说,“你们到底在卖什么东西? 如果是除臭剂的话,我建议你换件衣服。”
“主题是兄弟情谊。”博比说。
“兄弟情谊? ”
“黑人小鬼、白人小鬼、西班牙小鬼,在球赛中,精诚团结,是公益性质的,在乔·富兰克林秀中播。”
“你拿钱了吗? ”斯基普说。
“哦,妈的,当然啦。广告公司免费拍摄,电视台免费播放,但是戏里的天才演员却有钱拿。”
“天才演员? ”斯基普说。
“天才演员就是我。”博比用法文说。
我叫了一杯酒。斯基普跟博比的酒还没喝完。斯基普点了根烟,让烟雾缓缓散入空气之中。我的酒来了,我抿了一口。
“我以为你今天会早点休息,”斯基普说。我说我睡不着。
“为了明天的事? ”
我摇了摇头,“只是因为不够累。翻来翻去睡不好。”
“我也碰过这种事。嘿,天才演员,”他说,“你的广告什么时候还要再拍? ”
“应该是两点钟吧。”
“应该是? ”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过来看嘛。我两点钟应该在那里。”
“拍完的时候帮我们一个忙吧? ”
“哦,没问题。”他说,“那些演员要赶五点四十八分的车回家,有几个天才爸爸会到酒吧厮混一阵子,然后回家看看他们的孩子今天在 学校表现如何。”
“学校不是在放暑假吗? 白痴。”
“他们可以收到孩子从夏令营寄回来的卡片。他们的营地在缅因州,景色棒透了。其实工作人员早就把卡片准备好了,他们只要签名就行 了。”
我的孩子在几个礼拜之后也会参加夏令营。他们曾经编过一条丝带给我,就跟博比挂在脖子上那条差不多,我好像把它塞到抽屉里面去了 ,还是把它忘在我们赛奥西特的家里? 我想,如果我是个好父亲,我应该挂在脖子上,再套个哨子之类的。
斯基普正在告诉博比,他要回家睡觉去了,免得天亮之后,看起来很狼狈。
“我要看起来很像教练才行。”博比说。
“如果我们不把你架出去,你一定会变成一团烂泥。”他看了看他的烟,往酒杯里一扔,“我可不希望你们照着做,恶心死了。”
屋外的天空已经渐渐亮起。我们在街上慢慢走着,没说什么话。博比假装运球,在我们两个中间穿来穿去,随即一跃投篮,接着又假装抢 篮板球。斯基普看着我,耸耸肩。“我能怎么办? ”他说,“这家伙是我朋友,你叫我说什么好? ”
“你是在嫉妒。”博比说,“你的身高不错,可是没我灵活。
一个技术好的小个子在球场绝对可以把你看得死死的。”
斯基普很严肃地说:“那是因为我没有合脚球鞋的缘故——那他妈的是什么声音? ”
在我们前面半里的地方,好像传来一声爆炸声。
“难道是卡萨宾说的迫击炮不成? ”博比说。
“你妈的是个逃兵,”斯基普说,“你才不知道迫击炮弹飞出子宫套的声音呢。我不是想说子宫套,说错了。药店里卖那玩意干吗? ”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
“我在说炮管。”斯基普说,“你根本不知道追击炮开炮的声音。”
“你爱怎么说都行。”
“听起来像是工地在炸地基。”他说,“可是现在又那么早,谁敢在现在开炸? 那不是找骂? 跟你说,我很高兴见到雨停了。”
“是啊,这阵子雨是下够了。”
“有时候也要下点雨才行。”他说,“你们不是常常这样说吗? 有一阵子不下雨,就会有人说,雨有多么重要。不是说水库就要干了,就 是说农民要点雨好长庄稼。”
“听你们两个谈话真有意思。”博比说,“在这个单纯的城市里,真的很少听到这么有意义的废话。”
“去你妈的。”斯基普说。他点了支烟,却开始不住地咳嗽,等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他才又吸了一口烟,这一次他顺利地吐出烟雾。我 想这就像是早晨的一杯酒,只要你能顺顺利利咽下去,便可保你一天平安。
“风雨过后,空气特别清新。”斯基普说,“我想是它被清洗过了。”
“被洗过了。”博比说。
“也许吧。”他张望了一下。“我真不想说这话,”他说,“但今天该是美好的一天。”
第十五章
八点六分,斯基普桌上的电话铃响。比利·基根那时正跟我大谈去年他在爱尔兰度假认识的女孩。他讲到一半,话突然停了。斯基普把手 放在电话上,瞅着我,我往档案柜上一坐,准备接柜上那部电话。我点了点头,他跟我使个眼色,我们俩一起拿起电话。
他说:“喂? ”
“钱准备好了吗? ”
“准备好了。”
“拿支笔把我说的记下来。你把你的车开到——”
“慢点。”斯基普说,“首先你要证明东西在你手里才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 ”
“请你念一下六月第一个礼拜的进出账目。六月,七五年六月。”
对方停了一会儿,声音有点紧张。他说:“好像轮不到你发号施令吧,我们叫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坐在椅子上的斯基普挺直腰杆, 身体前倾。我跟他比了个手势,叫他什么话都不必说。
我开腔了:“我们总要确定是在跟正主打交道吧? 钱花出去了,谁知道卖家手里有没有货? 这点搞不明白,大家都玩不下去了。”
“你不是德沃对不对? 你到底是谁? ”
“我是德沃先生的朋友。”
“那你总有个名字吧,朋友。”
“斯卡德。”
“斯卡德,是你叫我们念账目的吗? ”
斯基普又跟他讲了一遍该念什么。
“那咱们再说吧。”那个人说,随即挂了电话。
斯基普看着我,手里还拿着听筒。我把电话挂了,斯基普却想把他的话筒丢给我,好像手里拿了个烫手山芋。我叫他把电话挂掉。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斯基普很想知道。
“也许他们内部要开个会。”我说,“要不就是他们去找账本,好把数目念给你听。”
“也许账本根本不在他们手里。”
“应该在,要不然他们应该会极力敷衍才对。”
“把电话挂了不就是最好的敷衍方法? ”他点了一根烟,再把烟盒塞回他的T恤口袋。他那件深绿色T 恤是一家加油站的工作服,口袋是 黄色的。
“为什么要挂电话? ”他还是弄不明白。
“也许他以为我们在追踪那通电话。”
“这可以做得到吗? ”
“就算有警察跟电话公司帮忙,也得花不少工夫才成。”我说,“目前我们是绝对做不到的,只是他们未必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