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我自己的名字“保罗?艾弗森”来说,也同样含有丰富的词汇,但说来尴尬,其中有许多单字都和身体或生命有关。稍作拆解重组,你就会发现用我名字 中的字母可组成“血管”(veins)、“肝脏”(liver)、“毛孔”(pores)、“颈背”(nape)、“阴茎”(penis)、“腰部”(loins)和“脉搏” (pulse)等单词。我很努力地试过了,但就是逃不开我的躯体,离不开这个有呼吸和心跳、在阳光底下仍会流汗并渴望喝水。且像所有生物一样会小便的 身体。我和大地一样具有形体。我是土壤,我是蒸气。但再仔细看,我可又不只是一大堆器官而已,还是有一些东西超过了我自己的躯壳。再组合一遍,你 会发现“灵魂”(soul)和“理性”(reason),会看见“散文”(prose)、“安慰”(salve)和“爱人”(lover)等几个字。我有点“焦急” (nervous),是我父母亲的“儿子”(son),也有点“天真”(naive)。我就和你所认识的一般人一样,会“打鼾”(snore),也有“渴望”(pine) 。再多一个字母,就变成“热情”(passion);加一个字母,就变成了“揭露”(reveal)。
这些单词都是我在和凯特琳说话时写下的,它们告诉我的事胜过她所说的一切。凯特琳说我已经遭遇了一场生命中最大的悲痛。(有谁不是呢?我很想问问 她。在这些愿意付每小时三百元电话费而打电话进来的人中,有哪个没遭遇到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承受的困厄?)她说事情会渐渐好转,还说她看见有一个女 人出现在我的未来,而当我打断她的话,告诉她我再也没办法想象这种事后,她立刻改口说看见一个男人出现在我的未来。我想,可能是我自己提供的资讯 不够。我只告诉她我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而当她问我结过婚没时,我仅回答“再也不了”,是我让她必须自行作出种种判断。我不肯让她套出关于我的任 何事,我想,既然她是必须付费的咨询师,就让她自己去推敲吧。但我必须承认,我有部分心态希望她说出一些事实,希望她真的拥有魔力。这样神秘巫师 扮演的是很奇怪的角色,他们既是玄学顾问,又有点心理治疗师的色彩,而我则希望她能讲出什么足以解释一切的道理,又希望她能在某种程度上拯救我, 让我得到慰藉。然而,最后她只证明自己只是一个坐在俄亥俄州家中客厅、在午夜时分跟一位陌生男子讲电话的普通女人。至于我,则是一个打了超过自己 支付能力的昂贵电话的呆瓜。
现在,外头天色渐渐亮了。我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此时觉得既空虚又疲惫,累到无法再思考露西的事和那通她打给阿拉贝拉夫人的电话。当我走进卧室 时,发现罗丽横着身体睡在我的床上。我决定不赶走它。爬上床后,为了不踢到罗丽,我让自己床角缩成一团,而不到片刻工夫,我便陷入了沉睡。
23、莫拉来访
我今天遇到莫拉,我的前妻。说是遇到,但其实是她自己出现在我家的前廊上,当时我打开大门想出去拿报纸,便一眼瞧见她站在我面前。这真是出人意料 ,她没有敲门,只拿着一张字条站在那里,大概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字体贴在门上。当我打开大门时,她被我吓得往后跳。
“嗨。”我说。突然看见她,让我也有点猝不及防。
“哎呀,保罗,”她说,“我不知道你在家。”
“我没出门啊。”
她笑了一下,接着露出那种矫揉造作的怜悯表情。“我听说露西的事了,”她说,“保罗,我真的很遗憾。”
我点点头,悲哀地还以微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含糊说些感谢的话。我还是不习惯接受人们的吊唁,尤其是那些根本不认识露西的人。
“呃……你要不要进来喝点咖啡什么的?”我终于说。看见莫拉站在我家门口对我微笑是件很奇怪的事。我之前提过,我们分手时闹得并不是很愉快,但现 在看见她的感觉还算不错。
毕竟,我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话了。
“很乐意。”她回答。
别想太多,这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暧昧的开场白。
当她走进屋里,我也跟着环顾屋内,瞄向她一定会看见的那些东西。房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散落的碗盘,几叠书堆高到随时可能倒下。我敢说,我的外表 也一定同样邋遢。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好像很久没刮胡子了。
莫拉走进我家里好一会儿,罗丽才冲过来对她狂吠。我想,它的看家本事可能已经退化了。在我把门打开之前,莫拉已不知道在门廊上站了多久,而罗丽却 不知不觉。我第一次闪过这个念头——罗丽已经老了。它大概已有八岁,可让我进行研究或陪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总有一天会失去它,这是无法避免 的事,但我一想到就觉得心痛。不过,正如所有狗主人所必须练就的能力,我很快就把这个思绪抛诸脑后。
当罗丽出现的时候,莫拉立刻转过身子,很害怕地退到墙边去。我知道她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狗。
“坐下,妹妹!”我以最具权威性的声音下令。“别紧张,”我对莫拉说,“让它闻闻你的手,没关系的,它不会咬人。”
莫拉畏畏缩缩得把手伸出。罗丽很热情地彻底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觉得满意了才转身走开。我猜,它大概觉得情况已经在它控制之下了。
“那么,”莫拉说,“我猜它就是罗丽。”
“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
“保罗,老实说,马修?瑞斯打电话给我了。”她换了一种表情,露出兴奋的样子。“他告诉我,他现在接任系主任了。这实在是件好事,对他未来发展也 很不错。”接着,那种怜悯的表情又回来了。“不过,他很担心你,保罗。他觉得我应该到你这里一趟,好好地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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