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武断归类的种族,来自比利时人和德国人殖民后的婚姻混血,他们说同样的语言,信仰同一个宗教。殖民者强迫所有卢旺达人民佩戴辨识证,以 分辨哪些是多数的胡图人而哪些是少数的图西人,后者则获得较高的教育、行政管理机会。这或许成为波利娜被压抑的复仇欲望。而她处在一个男性优势威 权之下,必须证实她的忠诚、顺从、爱国,通过热心于精心策划犯罪、效忠上级监督者,永远不在犯罪之前用女人的身份对抗敌人,这让鼓励大规模犯罪和 强暴女性变得更容易,将受害者变成一个抽象概念,甚至给他们一个贬低的名称:“蟑螂”——必须被消灭的物种。有一个更写实的说法是,想象用讨厌的 色彩涂抹在敌人脸上,然后摧毁“画布”。
如同我们无法想象的,有一些人会刻意鼓舞这些像魔鬼一样的恶行。妮科尔·贝热万(Nicole Bergevin),也就是波利娜的律师,在波利娜的种族屠 杀审判中提醒我们:“当你进行谋杀罪审判时,你将会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是有嫌疑的,而你是连做梦也不会承认这些行为,但是你开始了解每个人都是‘有 嫌疑的’。这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也可能发生在我女儿身上,也可能是你身上。”
要更清楚了解本书中这其一的主要论点,可以参考艾莉森·德福尔热(Alison Des Forges)这位人权守护者的看法。她曾经调查过很多类似的粗暴罪 行,通过下面这段残暴的行为描写,我们可以从中窥见自己的反射:
这个行为就隐藏在我们每个人的表面之下,简化种族屠杀,让我们能轻易拉开自己与加害者之间的距离。他们是如此邪恶,我们不曾也不会做出同样可 恶的事情。但如果思考一下,真正了解到那些人是身处于一个严重的压力情境下,而你却武断地质疑那就是他们的人性,这是令人担忧的。当你被强迫去面 临这个情境,而自问:“我会怎么做?”有时候答案就不如我们所愿了。
法国的新闻记者琼·哈茨菲尔德(Jean Hatzfeld)访问了十位因砍死数千名图西人而正在坐牢的胡图部队成员。这些寻常百姓过去大都是农夫、爱去 教堂的人,甚至是老师,但他们的证词让人心寒,他们的言辞一再挑战我们无法置信的事情:人类能够因为愚蠢的意识形态就放弃人性,追随卓越且有吸引 力的权威者所下的命令,消灭所有被标示为“敌人”者。让我们仔细思考这些价值,并和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的《冷血》(In Cold Blood) 做对照。
“杀人杀多了,对我而言就没有意义了,我只想要确定,从杀害第一位男士一直到最后一位,我都不会对任何一位感到抱歉。”
“我们只不过奉命行事,在每个人的热诚之下整队,在足球场上成群结队,出去猎杀如同有血缘的灵魂。”
“杀人的时候,如果有人因为悲伤的感觉而迟疑了,绝对必须小心他的嘴巴,不要说出自己犹豫的理由,害怕被控诉和敌人有串供关系。”
“我们杀掉纸上的人,没有理由选择、预期或特别害怕,我们是熟人的刽子手、邻居的刽子手,只是计划的刽子手。”
“我们的图西邻居,我们知道他们并没有做坏事、没有罪,但是我们认为所有的图西人给我们长期以来添的麻烦就是不对。我们不再是一个一个的看着 他们,我们不再停下来辨识他们以前的样子,甚不再想和他们共事。和过去相处的经验比起来,他们已经变成很大的威胁,让我们无法再用共同体来看待。 这就是我们杀他们的原因。”
“把图西人逼上绝境的时候,我们不再把他们当成人类。我的意思是指不是像我们一样的人,共享相同的想法和感觉。猎杀是残暴的,猎人是残暴的, 牺牲者是残暴的——残暴占据了我们的心。”
这些残忍的杀害和强暴,表达出一个我们会一再提到的主题。存活下来的图西妇女贝尔特(Berthe)说:
以前我就知道一个人可以杀另一个人,因为那常常发生。现在我知道,即使你和另一个人共享食物或睡在同一张床上,甚至和他没有任何过节,他也可 以杀害你。最亲近的邻居可以用他突然产生的力量杀害你,这是我从种族屠杀中学到的,我眼睛里看见的已不再是这世界原本的面貌。
曾经逼迫联合国指挥官对卢旺达施展援助任务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指挥官罗密欧·达拉莱尔(Romeo Dallaire)将军,虽然通过他英雄的壮举,将他的经 验编写成一部有力量的声明书籍《与魔鬼握手》以拯救数千人,但是这位指挥官因为无力唤起联合国更多的援助,无法预防更多的残暴行为而感到心力交瘁 。他后来得了严重的创伤后压力征候,成为这场大屠杀中的心理受害者。
中国的南京大屠杀
令人惊恐但也很容易想象的是,强暴的概念其实一直被用来带出其他无法想象的战争暴行。日本军人在1937年的几个月里,血淋淋地屠杀约26万至35万 名中国人民。这个数字,远比日本原子弹爆炸所造成死亡人数和欧洲所有国家在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人民死亡人数都多。
重点不在于中国被屠杀的人数有多少,而是让我们认清,加害人设计出“具创造性的邪恶”的方式,让置他人于死地本身更令人向往。根据张纯如的调 查报告,这个恐怖事件起于中国男人被当作练习佩刀斩首的竞赛,许多日本军人更在强暴妇女之前先去除她们的内脏、切除乳房、活生生地将她们钉在墙上 ,当着其他家庭成员的面,父亲被迫强暴他们的女儿,儿子强暴母亲。
战争产生了残酷和野蛮行为,以对抗任何被去人性、恶魔化的敌人。生动可怕的细节让南京强暴事件恶名昭彰,军人残害手无寸铁的无辜人民,但这只 是用不人道对待老百姓(或者可称为“异己者”)的人类历史事件中的一环。英国军队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强暴人民,苏维埃红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和 1945年至1948年间,强暴了约10万柏林女性,1968年的美军屠杀除了强暴和谋杀超过500位人民,最近五角大楼公布的秘密证据,更详细描述了高达320起美 国人对越南人和柬埔寨人民的残暴事件。
实验室里的去人性与道德背离
我们可以假设大部分的人在大部分时间里是有道德的动物。但是道德可好比汽车排挡,平常打到空挡的时候,道德会在,但如果汽车停在斜坡,汽车和 驾驶就会缓缓向下滑动。这个时候,自然情境就会决定结果,而不是驾驶者的技巧或意图。这个简单的类比理论,可以捕捉道德背离理论的中心主旨,是我 的斯坦福心理系同事阿尔伯特·班杜拉(Alben Bandura)发展出来的。下一章我们会回顾他的理论,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一些好人可以被引导去做邪恶的 事情。
我们首先回到班杜拉和他的助理所执行的实验性研究,说明道德如何可以通过一个简单的技巧来羞辱潜在的受害者,而道德的沦丧竟可以那么轻易。一 个精简的描述,就可以展现去人性化的力量,单一个字便可以增加对目标的攻击性。先来看看,这个实验是怎么进行的。
想象你是一名大学生,志愿参加一个问题解决团体的研究,团体共有三人,都是来自相同学校的学生。你的任务是帮助其他学校的学生改善他们的问题 ,策略则是惩罚错误。惩罚方式是执行电击,并且在连续的试验中增加电击的强度。记录你的名字和其他团体成员的名字之后,助理便离开,告诉实验者研 究可以开始进行。你将会有十次尝试,可以自行决定对另一个房间里的其他学生团体使用何种程度的电击惩罚。
偶然你会通过对讲机听到助理对实验者抱怨另一群学生“感觉很像动物”,你并不知道这也是实验脚本的一部分。而你也不知道,在另外两个情境中, 其他两组和你一样的学生都已经被随机分配,由助理描述其他学生是“和善的人”,还是不下评语。
如此简单的评语会产生任何影响吗?一开始似乎没有。在第一次的尝试里,所有的团体都只使用低度的电击,大约是第二级。但在听到他人评语之后, 每个团体的反应就不同了。对其他人一无所知的人,会给予平均第五级的电击:以为其他人是“和善的人”,就会比较仁慈,给予显著较少的电击,大约第 三级;然而,想象其他人“很像动物”的这一组人,便会停止对他们的同情,只要犯错就会换来持续增强的电击,而且明显高过其他情境,增加到最高的第 八级。
请仔细想想,这些简单的评语在你心中运作的心理历程。只是无意中听到一个人的评语,一个没见过面的权威者告诉你,那个跟你一样的大学生看起来 像动物,这些单一的描述,就可以改变你对这些人的心理架构,会让你对理应和你相似的友善大学生的印象变得疏远。新的心智状态对你的行为具有强大的 影响力。
对于为何会给“像动物”的学生这么多电击,这些实验学生事后解释是为了要“给他们好好上一课”。这个例子使用实验性的控制方法,研究发生在真 实世界中会导致暴力原因的基本心理历程,这将会在第12章和第13章有延伸的探讨,也就是针对邪恶,行为科学家如何研究各种不同面向的心理学。
选择是否让道德标准参与其中的能力……帮助解释人们为何可以在前一秒野蛮残酷,而下一秒却有同情心。
——阿尔伯特·班杜拉
可怕的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待景像
本书背后驱使的动力,是为了了解美军如何及为何会对位在伊拉克的阿布格莱布监狱犯人做出生理和心理的虐待行为。这些虐待影像证据于2004年5月 在全世界爆发,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如此鲜明的历史记录:年轻的美国男性和女性,用令人无法想象的方式虐待他们应该保卫的人民。这些军人在施展暴力 行为时,甚至还以数字影像捕捉受害人遭受的痛苦。
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一旦公开就会让他们陷入麻烦的影像证据?在这些如战利品般的照片里,他们就像猎人展示猎物般骄傲,我们看到微笑的男人和女人 在虐待卑微的动物。这些影像有拳击、掴耳光、踢犯人,跳到犯人的脚上,强迫他们赤裸,给他们戴上动物的毛和角锥。强迫赤裸的犯人在头上戴女性内衣 ,强迫男性犯人在拍照或摄影时对微笑的女军人手淫或口交。甚至把犯人挂在屋椽一段时间,用约束带绑着犯人的颈子拖行,用没有戴嘴套的恶犬吓这些犯 人。
“三角人”是其中一张从地牢跳射到全世界角落的人像照片:戴头巾的囚犯站在街道的箱子上,囚犯的手从一件布满电线的毯子下伸出来,电线装在囚 犯的手指上。囚犯被告知要是力气用尽而掉出箱子,就会被活活电死。虽然实际上没有通电,但囚犯相信这个谎言,想必是承受极大压力。有更多残酷的照 片没有被公开,理由是会对美国军方和布什总统的指挥执行能力造成公信力和道德的伤害。我曾经看过的那几百张照片,都非常令人触目惊心。
这些照片让我相当难过,我在里面看到了傲慢、对这些无助的囚犯强加羞辱的冷漠。一名才刚满二十一岁的女军官形容虐待是好玩的游戏,更让人深感 惊讶。
媒体和全世界的人都会问,为什么这七名男性和女性可以做出这种邪恶的行为,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监狱能让原先状态良好的军人做出恶行。为了解 答这个问题,我们对这些恶行进行了情境分析,这并非要为他们辩解或让他们的行为合乎道德,而是要找出这个疯狂行为的起因,我想要了解的是,为什么 这些年轻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转变,做出这些令人难以想象的行为。
阿布格莱布监狱对比斯坦福监狱
阿布格莱布监狱所发生的景象和故事,之所以让我震惊但不觉得意外,原因是我曾经看过类似的情况。30年前,我曾经在我自行指导设计的计划中看过 类似的恐怖景象:赤裸、戴上镣铐的犯人头上套着袋子、俯卧撑时狱卒踩着他们的背、用性暗示羞辱他们,让犯人承受极端的苦痛压力。不管是我的实验或 遥远的伊拉克监狱,特别是恶名昭彰的阿布格莱布监狱,这些景象都可以相互呼应。
1971年夏天,在斯坦福大学里,一些大学生在一个模拟监狱里进行了一个实验。我们将一切正常、健康、聪明的大学生随机分派,让他们在真实的监狱 场景里扮演狱卒或囚犯角色,必须在监狱里生活和工作几个礼拜。我的研究助理,克雷格·黑尼(Craig Haney)、科特·班克斯(Curt Banks)、戴维· 贾菲(David Jaffe)和我,都想了解监禁下心理动力运作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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