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用了一个又一个,就这样拖了两周半,莱尼·门代尔还是没去看望过梅耶·伊斯科维茨。但是他越来越多地想到这是他的分内之事,因此感到
非常内疚,而且更为内疚的是,他发现自己多少在盼望着能够收到消息,说是全结束了,伊斯科维茨死了,这好让他得以解脱。他琢磨着既然死是躲不
过的事,干嘛不是马上呢?为什么那个人要苟延残喘,而且还要活受罪呢?他想,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这样说话听起来没心没肺的,而且我知道自己不坚强,但是有些人比其他人更能处理好这种事,我是说看望要死的人这种事,
它令人沮丧,就好像我要操心的事情还不够多似的。
但是没有听到梅耶的死讯,听到的只有一块儿打牌的那些朋友们所说的话,让他心生愧疚。
“噢,你还没有去看过他吗?你真的应该去。看望他的人很少,他很感激谁去看他。”
“他总在盼望着你去,莱尼。”
“对,他一直喜欢莱尼。”
“我知道你为了演出的事肯定很忙,但是你该尽量去看望一下梅耶。说
到底,他还能活多久呢?”
“我明天去。”门代尔说,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又把它往后推迟了。事实上,当他最终鼓足勇气去医院看望上十分钟的时候,那与其说是出于对伊
斯科维茨的同情,倒不如说是出于他在生活中对自我形象的需要。门代尔知道,要是伊斯科维茨死了,而他由于过分害怕或者厌恶而没去看望过他的话,他可能会为自己的懦弱而后悔。他想,我会恨自己缺乏勇气,而其他人就会了解我的本性,即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卑鄙之徒。另一方面,要是我去看望了伊斯科维茨,表现得像个男人的话,我会在自己以及世人的眼里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关键在于,伊斯科维茨对于安慰和友情的需要并不是门代尔去进行探望的驱动力。
故事讲到这儿就有了新发展,因为我们在谈论着浅薄,而莱尼·门代尔那无人可及的浅薄本性正在显露出来。一个寒冷的星期二晚上,七点五十分
,门代尔从医院的保安那儿取到了有机玻璃做的通行牌,让他可以去一五零五房看望伊斯科维茨。在房间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考虑到病情已经发展
到的程度,他的外表相当不错,令人惊讶。
“怎么样,梅耶?”门代尔中气不足地问道,一边在努力和病床保持相
当远的距离。
“谁?门代尔?是你吗,莱尼?”
“我一直在忙,要不然就会早点儿来看你。”
“你真好,能费心来看我,见到你很高兴。”
“你怎么样,梅耶?”
“我怎么样?我要打败它,莱尼,你记住我的话,我要打败它。”
“你肯定会,梅耶。”莱尼·门代尔有气无力地说,那是紧张使然。
“再过六个月,你又会打牌作弊了。哈哈,开玩笑,你从来不作弊。”
保持轻松,门代尔想道,一直说些俏皮话。别把他当做垂死的人,门代尔想
道,也记起了读到过的关于这种事的建议。门代尔想像着自己正在吸进巨量
的致命癌细菌,它们从伊斯科维茨的身上散发出来,并在暖空气中繁殖。
“我给你买了份《邮报》。”莱尼说着把礼物放在了桌子上。
“坐,坐吧。你要赶着去哪儿?你才刚来呢。”
“我没赶着去哪儿,只不过探视规定写着为了病人考虑,看望时间要尽
量短一点。”
“有什么新闻?”梅耶问道。
没办法,要一直聊到八点钟,门代尔就拉过了一把椅子(别离得太近),尽量和他聊起天来,关于打牌、体育、要闻和金融等方面。他一直很不舒
服地意识到那个首要的也是可怕的事实,即尽管伊斯科维茨心怀乐观,他将永远不会活着离开这家医院。门代尔在出汗,并且感到了眩晕。由于压力、
强颜欢笑、对疾病无时不有的感觉和意识到自身生命的脆弱性,他的脖子变得僵硬,而且口干舌燥。他想要离开。那时已经是八点过五分了,但是还没
有人催他走,探视规定执行得没那么严。他坐在那儿不安地扭动着,而伊斯科维茨在轻声说着以前的时光。这样又过了令人沮丧的五分钟,门代尔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但就在这时,当他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件重要事情发生了。
一位护士,希尔小姐————一位二十四岁、金发碧眼的护士,一头长发,面庞美得出奇————走了进来,用她那亲切而迷人的微笑摄住了莱尼
·门代尔。她说:“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你们得说再见了。”莱尼·门代尔这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比她更为完美无瑕的尤物,就在那一刻,他爱上了她
。就是那么简单,他目瞪口呆,就是那种当一个男人终于遇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时发愣的样子。因为那种最为深切的渴望所导致的排山倒海般的感情,
门代尔的心里真真切切地感到了痛楚。天哪,他想道,这就像是电影里所发生的,但又是毫无疑问。希尔小姐长得绝对可爱:她穿着白色护士服,性感
而婀娜多姿,大眼睛,嘴唇丰满性感,颧骨高而好看,乳房挺拔完美。她拉好被单,向病人梅耶·伊科斯维茨表示着温暖的关怀之情,还和他开着善意
的玩笑,她的声音甜美而迷人。最后,她拿起餐盘走了,只是停了一下向莱尼·门代尔眨了眨眼睛,悄声说:“最好走吧,他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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