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前面有块空地,四周围绕着兰花,而上方则是拱形的菩提树上的藤蔓构成的绿色天篷。他先向左边看了看,然后是右边。
“跑!”他拉着莉儿紧跟在后。
一大群鸟儿自树顶上飞散开来,所造成的声响比炮弹还人。它们的尖叫声贯穿天空,其频率比来福枪声还高,挥动翅膀的声音比一干支在风中飘扬的旗帜声音还大,蓝天瞬间因满天惊恐的鸟而转黑,西班牙人的喊叫声自他们背后传来。
“该死!”
“老天啊!”
他们继续跑。两分钟后一条又宽又急的河川挡在他们面前,而莉儿不会游泳。
他转身将来福枪挂在她背上,然后背对她蹲下来。“抱紧我的脖子,将脚绕在我腰上。千万不要松手,即使在水中也不可以!”
“可是——”
“快点行动!”
感觉到她的四肢环抱住他,山姆立刻跳入水中游至河的中间,让水流带着他们到下游。很快地转头看了一眼,他知道来福枪仍系在她背上。
“你还好吗?”
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收紧。“嗯。”
“很好,那你可以停止勒死我了吗?”他用刺耳的声音说着,然后在他亚当苹果上的压力稍解后喘了口气。
“对不起。”她喃喃道。
他们安静地随波而下,山姆一边观察四周的丛林一边让他们保持在河中央。河道突然弯曲,宽度也变得只剩下二十英尺,他试着衡量两岸的距离,心中思索着该继续随波逐流或上岸走路比较好。
但他没有机会做出决定。
他们在转个弯后直接进入西班牙人的火网中。
子弹击入水中。
“屏住呼吸!”山姆喊道:感觉到她胸部深呼吸的动作,他立刻潜入在枪林弹雨中唯一安全的水底。
他沿着河底游着,然后转向东边河岸最高的地方。他希望现在仍是如此,不过他也不能确定,河水实在太污浊了。他的肺因屏住呼吸的压力而燃烧,她的手仍紧抱着他。
他还能承受一分钟的压力,她却不能,他必须浮出水面才行。他向上游,像他以前上百次一样将一切交付命运来决定。运气好的话,他们将可以躲过西班牙士兵在靠近河岸的地方换气。在接近水面时他向上及后面看了看,一些子弹落在他们身后的水中。
然后他看到他们上方一艘小船的阴影。他游向河岸,然后在水中拉下她圈在他颈子上挣扎的双手,转过身面对她,接着用他的手掌捧住她的脸颊。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他让她的头向后仰,嘴巴和鼻子向上,然后他们浮出离小船不到几英寸的水面,她大口吸气。
他的右手仍稳住她的颈子和头部,左手则压着她的唇。“嘘!”
他朝离他们不到几英寸的船点了点头。
枪声自他们身后响起,他谨慎地退后几英寸好看清楚船内。船是空的,而船缆系在河岸的芦草丛中。他转向现在已呼吸正常地抓着他肩膀的莉儿,将她的手绕在他脖子上。“我现在要转向游过那些芦草丛,抓稳了吗?”
她睁大眼睛点点头。
他尽可能安静地移动,只露出他们的头在水面上,然后沿着船索穿越高长的香蒲间,来到河边一片可提供遮蔽的红树林中。
逼近河岸边时,他看到固定绳索的石头。然后他朝四周观望了一下,附近没有人,他移入红树林交错垂覆的枝叶中。抓着莉儿的手,他在她的臂弯中转身和她面对面。接着他松开她的手,抱住她的腰,两脚不断替他们两个踢水。
“抓住那根树枝。”他朝头上的一根细枝点点头。
她紧抓住那根树枝。
“很好,你能再支持几分钟吗?”
她点点头。“你要去哪儿”
“回到船那边,我要将它拖到林中,我们待会儿要乘着它到下游去。你留在这里不要动,除了抓住树枝躲在这里以外什么都不要做,懂吗?”
“好。”她喃喃道,环顾了一个四周浓密的树林。
山姆移向岸边船缆消失的芦草丛和泥水中,拿出小刀割断绳子,抓着它的末端游回小船边。
交叉射击继续着。然然实际上子弹没有听起来的多,山姆仍潜入水中,然后在河边的芦草丛中浮出水面。在这位置他可以看到来福枪开火发出的闪光,看来似乎有五个人分别躲在对岸的树林和灌木中,而且他还可以听到他们的叫喊声。他们继续在河面上布下弹幕希望能击中他。其中一名士兵对其他人下了个往下游移动的命令,山姆无法再等待了。
他慢慢将船往芦草丛拉,暗自希望那些士兵不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在全神费注地努力许久以后,他终于将船首拉入芦草中。又过了几分钟,他尽可能快速地将船拉向红树林,知道在有人发现船不见以前,他们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他将船推到莉儿身旁的树枝下。
“上船!快点!”他举起她丢入船中,然后他自己也爬了进去,拿下她肩上的来福枪,甩掉枪支上的水。“你还好吗?”
“嗯。”她吓得缩到浸在几英寸泥水中的船桨附近,正在挥掉脸上的蚊子。
他转身蹲在船首,一枝接一枝地抓着红树林的树枝,让船在树林的遮掩下移向下游,越来越密的树林,使时间看起来像午夜而非正午,他们越深入林中蚊子就越多,就像冬天飘落的雪片般在空中飞舞着。
他听到她的低语声,于是转头向后看。她坐在原地,布满红点的脸上尽是沮丧的表情,正用手指甲上上下下用力抓着红肿的手臂,其力量之大八成可以抓掉几层皮肤了。他转回去继续将船向前拉,心中则感谢有那些蚊子让她保持忙碌。
一阵靴子的跑步声自河岸传来,山姆立即停止动作,士兵靠近了,太近了。他转过身,就在这个时候,她在被咬的手臂上用力拍了一下,声音之大连马尼拉都听得到。
一个西班牙人喊了一声,子弹便自他们周遭的树林间飞来。
他抓住那些树枝,尽可能用力地向后拉,终于船自林中滑到河川上,子弹仍继续追逐着他们。
“划!”他喊着,从船首向敌人开枪。
“怎么做?”她喊起来。
他弯身拿起桨将它们塞到她手中。“把它们伸入水中划,该死!”他再度开火。
士兵沿两岸跑过来,而且不断地射击着,小船则只是顺着水流慢慢前进。
子弹不断地撒落于四周,其中一发擦过山姆的肩膀,他痛缩了一下,但仍继续反击着。船突然向一边倾斜,他可以听见身后莉儿拉着桨的声音。士兵正涉水走向他们。
山姆击中两个,然后继续叫道:“划啊!划啊!”
她是划了——用一支桨画着完美的圆,船一直打转。
“狗屎!”山姆丢下来福枪,躲开枪击将她推下去坐在她上面,两腿将她扭动的身体固定于船板上。接着他抓起桨伸入水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划。
船只迅速顺流而下,西班牙士兵的喊叫声及枪声自后面响起,船快速往下游而去,脱离了子弹的射击。
他停止划动让船顺着水流的速度移动,疼痛的手臂靠在桨上休息,闭上眼睛将头向后仰。他等待着能量的平息,血流的平缓及全身肌肉的松弛。他下方的女孩开始低语地蠕动起来,他真想扭断她白皙的喉咙,并好好享受虐待她的每一秒钟。
“让我起来!”
山姆开始数数,然后祈祷,结果没有一样发挥功效,他的手指仍渴望掐住她的脖子。就算是白痴也会划该死的船吧。
就在此时她粉红色的臀部撞到他的小腿,他朝下瞪着它,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用他穿着靴子的脚踢向她粉红色晃动的臀部。他移开他的腿,她则砰一声坐起身,布满红点的脸上满是对他刚才的举动不满的愤怒。
“下面根本无法呼吸!”她边说边拨开脸上潮湿的头发。
“抓住桨。”
“为什么?”她朝四周宽广、流速变缓的河面看了看。“我们还没脱险吗?”
“对你而言还没。”他给她一个毫不幽默、致命的笑容。“现在开始划。”
“我为什么要划?你是男人,难道你不会划吗?”
他举起来福枪指着她。
她的嘴巴张大。
“你可以学着划或者挨枪子,总之选择权在你。”
“我——”
他缓缓倾身向她,来福枪上的扳机喀嗒一响。“划!”
她先是看看桨,然后转向他,再来是枪,最后又回到他身上。八成是他脸上的表情让她相信他已濒临失控边缘,因为她抓起一支桨伸入水中,然后就和先前一样,船开始打转。
“双手各抓一支桨。”他咬着牙根说道。
她双手各抓着桨。
“将它们向你身后拉。”
左侧的桨划过水中,但右侧的桨却向上滑溅起一些水洒在山姆身上。
他坐在原地数着,数到三十二才擦掉他好的那只眼睛上的水滴,然后瞪着她。水滴继续从他鼻子上滴下。
她耸耸肩。“它滑开了。”
“再多的钱也无法……”他咕哝着。
“什么钱?”
“没什么。”
“瞧!船自己在动了。”她微笑起来,船遇到较快速的水流开始往下游移动。“我现在可以不用划了,”她转头天真地对他笑了笑。“一定有个幸运天使在眷顾我。”
对,而我则有根叫莉儿的芒刺在身。
他先查看河岸,然后观察太阳的位置和其后的山脉,试着找出他们的位置所在。他发现再走几英里便可以到海边,也就是说他们只须几个小时就可以到庞安德的营区。
一阵啜泣声传入他的思绪中,他回过头查看出了什么事,只见她正面无血色地盯着身旁的河面。小船因一阵横流的摇晃,她因此跌到船侧,然后一阵痛苦的呻吟声脱口而出。她的头靠在原地好一阵子,接着她举起手抚向突然汗涔涔的前额。
她呻吟道:“我觉得不太舒服……”
当他们到达山脚下时已几近天黑时分了。莉儿停下脚步试着调整呼吸,自从晕船后她就一直很虚弱,山姆虽然没说什么,不过也没再要她划船,只是他说过的几句话却下流得令他不屑重复。
“我们在这休息。”他将来福枪置于黑色的石子小径上,径自瞎弄着什么。她朝他们下方的山谷望去,一块块方形深绿色的土地像巨大的阶梯般分布山谷周围,大部分的方块地都由分隔它们的山沟中的泥水来灌溉,只有一小部分颜色较浅叶状的土地凸出四散于褐色的大石堆外。
“那是什么?”她问山姆。
他自手边的工作抬起头,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那是什么?”她伸手一指。
“树。”他又埋首于自己的工作中。
她瞪着他的头顶。“我指的是树上的东西。”
他草草瞥了一眼。“鸟。”
“我知道那是只鸟!我问的是哪一种鸟?”
“我怎么会知道?”他甚至连抬头看她也没有,只是继续收集落叶和细枝。
她不再发问,只是看着那只鸟。过了一会儿她喝了口水,然后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将水壶往山姆坚硬的头上砸去。不过她仍不自觉地盯着他的头,想象真的如此做了会得到什么反应。
他单膝跪在地上用一块石头敲击他的刀子。
她决定自己并没有那么勇敢,所以她只是从他肩上探出头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没回答她,反而低下头朝地面吹气。一缕烟突然升起。他直起身后,她看到一小把火正在刀锋附近燃烧着,她猜不透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站起来将刀收回刀鞘。
她凝视着他靴旁的火焰,他弯身取了一些菩提树枝放入火中,她脱口说出心中的想法:“你是怎么弄的?对它念些咒语火就点着了吗?”
他俯视着她。“该死的芒刺小姐,也许我就是这么做的。”
她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这个男人甚至不能文明地跟她说话。接着她睁开眼瞪着他,心中沸腾的挫折感使她忍不住想告诉他一些她的想法。
不幸地,就在这当儿,她一个脚踏得太用力,不稳的地面开始崩裂,莉儿像杰克后面的吉儿①似地一路滚向山下。水溅在她的脸上,泥泞沾得她满身都是,多刺的稻穗不断刺她的手臂和肩膀,最后她像个球般滚入一块注满泥水的稻田中。一块石头挡住了她。
①译注:乃电影绿宝石中之男女主角。
吓呆的她坐在那里好半晌,才擦掉眼睛和脸上的泥泞。她所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自山顶传来的山姆的嘲笑声,他公驴般男高音的笑声。
“喂,莉儿!你的鞋子又打滑了吗?”他不停地笑着,显然对自己的幽默很自得其乐。
她抬头不高兴地望着他被黄昏的天空所勾勒出的黑色身影,然后她的不高兴消逝。由于无风的关系,他黑色的长发自然拔在宽阔的肩膀上,而他的拳头则插在宽皮带上。那全然男性自傲的姿势就像个正在指挥臣民的帝王一样。自云中露出的一点阳光照过他开立的双腿,那双曾将她钉在船底如石头般坚硬的腿。戴着黑眼罩的他此刻看起来就像个海盗……
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好吧,她想着,不管它是怎么来的她都不喜欢它,再者她也不喜欢他。然后她将握住一把淤泥的手缓缓自水中举起,凝视着手中的东西好一阵子。他不断的嘲笑声刺激了她,她飞快转身使尽全身力气将泥团丢向他,但它错过目标足足有一码远。
他笑得更大声了。“需要再向左移三英尺多。”
她气得又丢了一把,但还是没击中。
他用手圈着嘴巴喊道:“也许你可以睁开眼睛再试一次!”
她握紧双拳,十分希望能将整田的泥泞倒在他身上,不过她不准备再次娱乐他。此外她从不睁着眼睛扔东西,因为那会使她头昏眼花。她坐直身子,决定言语攻击会比泥球更有效。“如果亚伯拉罕①的身子像傅山姆你这样,那就不会是牺牲了。”
①译注:乃旧约圣经中之先知。
“如果上帝有你作伴,它不需要十字架就会成为殉难者了。”
“你真是个卑鄙的人。”
他交叠双臂。“你知道水蛙都在稻田中繁衍吗?”
她挣扎着站起来,转身试着爬上一块岩石——一块突然移动起来、有毛的石头。“我的天!”
一个长着两只弯曲长角的褐色牛头从水中浮起,她不知道自己该跑还是该尖叫。
她尖叫了。
那只动物眨了眨它褐色的眼睛,抬起它巨大的头叫了起来,声音大得让莉儿闭上了嘴。摹然,又有三颗“石头”滚动起来,漫步走向她。莉儿只花了三秒的时间便到了山侧,开始向上爬离这块水田,只是没多久又呜咽地滑了下来。
一只树干般强壮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然后一路抱着她上山,最后将她置于山脊上。她坐在地上颤抖了好一阵子,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
“那些是什么东西?”
她皱起眉头。
“水牛。”他沾着泥污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抬起头笑道:“它们不会伤害你的,”他弯下腰捡起来福枪。“除非它们滚到你身上。”
她站起来看着那些巨大的野兽,然后记起赫利有些重量超过一千磅的得奖牛,不过这些水牛的体积足足有赫利那些牛的两倍大。她做了个鬼脸。
“有没有水蛙在你身上?”山姆问道。
她恐惧地屏息,急忙拉起裙子检查她的脚,还好上面除了一些污泥外什么也没有。
山姆吹了声口哨。
她的头猛然抬起发现他正在窥视她的脚,于是放下裙摆眯着眼瞪视他。
他懒洋洋的笑容告诉她根本没有水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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