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起一只脚的同时,她朝下望了望。和这四天来穿越丛林的长途旅程的危险比较起来,她怀疑攀爬这些石块会更危险。她开始向上爬,几分钟后便到达岩墙的顶端了。她撑起上身以便越过岩石边缘可看到另一边。
一口气像块圆石般梗在她的喉咙里。
“哦,老天!”她低语道。
山姆站在水池的北侧距她不到五英尺远。他的背斜对着她,及腰的水正轻拍着他光裸的上半身,他正在刮胡子……用那把大弯刀。他抬高方正的下巴用刀刃左右来回地刮着,视线随着在脸颊上轻刮粗毛的刀刃移动。一面破镜子倚在岩架上,他伸手将其调整到一个较好的位置,然后微转头用弯刀再度刮除黑色的胡髭。
她将身躯往岩石外再探去,继续观察他。但他又微微转过身,她只能看到一点他的胸膛和侧面。她的上半身差不多都探到岩石外了,而她的视野也很好。他像黑玉一般的长发光滑地自前额向后披散,水流则像曲折的小河自他背后起伏的肌肉流下。他转动他的下巴,抬起手臂替刀刃寻求一个较好的角度。这个动作拉紧了他的皮肤,在他胸前坚硬的肌肉下,她清楚看到每根肋骨的轮廓和紧绷成波状的腹部。
博山姆和她的兄长们一点也不像。
感到嘴巴干涸的她吞了口口水,却因此而几乎咳嗽起来。她将头缩回下面以免暴露出自己的形迹,随即又情不自禁地慢慢将头伸出岩石外,只见他正伸出手调整镜子的位置,阳光照射在他皮肤上的水珠,他的背部闪闪发亮。她突然好想知道他皮肤摸起来的感觉。这真是件最奇怪的事。想想看,居然会希望去抚摸某人的皮肤。她皱着眉头,一副手上捧着三十块银元般地盯着发痒的手掌。
他刮完胡子了;她仍继续伸长脖子看着。他拿起两片和他给她的同样叶子,用它们慢慢擦拭他的胸部。她真希望他能再转过来些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他突然转过身面对水池,她的嘴巴松开,急忙将身子往下缩,但仍越过岩石边缘继续偷窥。卷曲的黑色毛发自他的腰部向上延伸——或者说自他的胸口向下延伸。她注视着他好一阵子,试着决定哪种是对的。最后她决定不论毛发自哪里延伸都不重要,反正它就长在那里,而每次他用叶子擦过它时,那些毛发都会反弹起来。
他伸展双臂笔直靠着头部伸了个懒腰,然后将身躯左右扭动了一下,这些动作展现了他身上每束鼓起的肌肉和每根肋骨,他身体的每个起伏都是那么的迷人,让莉儿都忘记要呼吸了。他再度背对她,池水轻拍他的腰部。他看着镜中他的下颚,摸了摸下巴,然后表示“够好了”的耸耸肩,转身潜入水中。
莉儿很快地闭上嘴巴探出身子,一心想看清楚他的泳姿,她的腰挨在岩石的边缘上踮起脚尖。他晒黑的身躯自水面下掠过,然后浮出水面再潜下去,像河里的鳟鱼一样地游着——只差蹲鱼并没有刚好浮出水面那么强壮的臀部。
她的嘴巴张开,然后她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听到他所造成水花飞溅的声音,紧接着则是一片岭寂。她等着,想偷看却又有点害怕,最后欲望战胜了恐惧,于是她慢慢分开她的手指。
他又背对着她站在那面镜子前面。他倾向前用一只强壮的手指擦拭他的牙齿,这动作提醒她来此的目的。她以舌尖掠过牙齿,想起她是来向他借刀子的,然后她再度看向他。他正拿着镜片显然在寻找一个好角度,而当他将它举高时,他背部的肌肉一阵收缩,她因而将原本想对他说的话给忘了。
“喂,莉儿。你能不能向右边移一点?”
听见他的声音她僵住了,原本集中在他背部的视线向上移,一个黑皮眼罩和一只愉快的褐眼正从镜子里盯着她。但他的视线并非停留在她脸上,而是在稍微下面的地方。她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开着大口的束腹使她的腰部一览无遗。
她喘了口气,双手盖向胸部。一个大错误……
她的手原本是唯一避免她跌落的支撑。她向前跌落,越过石墙头朝下地落入水中。
在翻转过来后她摆动手臂好站立起来,水在她的鼻孔内燃烧着。他的手臂搂住她,将她拉上来,而她浮上来后所听见的第一个声音是一阵男性低沉的笑声。
她边咳嗽边对着他赤裸的胸膛咕哝。当她的手如愿已偿地搁在他的皮肤上后,它真的不再发痒,反而感觉很温暖。
“很享受吧?”他的语调中带着诙谐。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胀红起来。“放我下来。”
飞快地看了他的脸一眼,她知道了他的想法。“不要在这里!”她迅速补充道,知道他正准备把她丢回水中。
他露齿而笑看看她,然后跨上几个石阶到她那边,将她放在石墙的顶端。
由于困窘,她开始扭绞她的头发,然后终于无法再装下去了,她只好看着他,想着自己要说些什么,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他们俩都知道的事是无法用任何借口来遮掩的:她在偷看他,而且是在她极力争取自己的隐私后。像这种时候。她真希望地上能裂个大洞让她钻进去,然后躲到别的地方去——任何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他涉过水池懒洋洋地靠在镜片附近的岩石上,交叉着强壮的臂膀。他的视线移到她的胸部上,脸上同时浮现一抹男性自信的笑容。“很好,非常好。”
她真想去死!她只是紧抱着自己的胸部。
“但需要我帮忙吗?赖莉儿小姐?也许——”他转身将手臂以一种令人困窘的慢动作向上伸展,一副在为雕刻家摆姿势的样子。“这个角度可以吗?”
“我是来向你借刀子的。”她宣称,不敢直视他愉悦的眼睛。
“你真的是来借刀子的吗?”
“对。”
“嗯,为什么听起来不怎么合理呢?”他望着围着水池的石堆。“真有趣,我没看到任何椰子树,你这次打算把刀子抛到哪儿呢?”
“抛到你卑劣的心脏上,不过我怀疑刀子能刺穿它。”她闭上眼,知道自己不该偷窥,不过看他的态度,除非她疯了才会承认这一点。
“此外,”她说道。“我是要借那把小刀,”她指向放在破镜子旁的皮带和刀子,还有件东西在她知道他有以后,她也想向他借用。“也想借那个镜子,谢谢。”
“不行,你不需要。”他走向挂着刀子的皮带。
“什么叫‘不行,你不需要’?我当然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不会要镜子的。”他的语气就像摩西对红海讲得一样肯定。他的自信惹恼了她,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家中,她的五位兄长老是告诉她汁么该做,什么是她需要和她该如何想的时光。
“我对总是告诉我该做什么的男人实在既厌倦又恶心。”
他拿起小刀转过身,一双眼睛诙谐地凝视她好一阵子。带着令她心生警觉的笑容,他拿起镜子涉水走向她,然后在距离她一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她的视线仍停留在他脸上。
“悉听尊便,赖莉儿小姐。”他递给她镜片和小刀,然后夸张地鞠了个躬。
她凝视着他黑色的头顶,然后将刀子和镜片紧抱在胸前,绕回她那一端的岩壁。她一边往下走一边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而那只使她移动得更快。她高傲地抬起下巴慢慢往下爬,小心不让自己滑倒以免更丢脸。她沿着水池边的沙地走到瀑布后凸出的岩壁,以便在用刀子挑齿缝中的肉屑时能有些隐私。
她感觉到他仍在注视着自己,于是到达目的地后她便回头看,只见山姆正用手肘支撑在石墙上探出身子。他露齿一笑,手飞快对她敬了个礼,然后开始可恶地数着:一、二、三……这举动使她更加愤怒。
她故意不理他,先把手中的东西放下爬上岩壁,然后拿起刀子和镜片愉快地消失在水帘后面。
“七!”他喊道,明显的是想让在瀑布后的她听见。
她坐下来将镜片安置在一个好角度。
“十二!”
她看向镜子……
“十四!”
——然后尖叫起来。
他的声音传入洞中。“看到那些斑点了是吧?只花了十五秒,不错嘛!”
山姆边看边等……
她的头自瀑布后探出来。“我的天啊!”她的手遮在脸颊上——这几天来一直布满小红点的脸颊。“我这样有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他微笑着。“现在你确定你没多吃那些浆果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过你了。”
“你才没有!”
“我跟你说过不要吃太多的。”
“可是你没提到这些红点。”
“我警告过你了。”
“可是没提到红斑点。”
他耸了耸肩。“警告就是敬告,我不觉得非要用某种方式才可以。”
她举起镜子然后瑟缩了一下,用手指碰碰脸上红肿的地方。“它们什么时候会消失?”
“别问我,我不认识任何长这种红斑的人。”
“它们会消退吧?”
“也许。”
“什么叫也许?你不知道答案?”
他又耸耸肩。
“可是你知道叫我少吃一点!”
“因为我曾被警告过,也没有笨到去尝试看会有什么结果。”
她的头缩回水帘后。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确定她刚刚又叫了他“该死的北佬”。
“动作快点,莉儿,做好你要做的事,然后穿上衣服,我们要出发了。”
她没有回答他。
“听到我说的话吗?”他吼道。
“听到了!”她同样大声回答他。
他对自己笑笑,愉快地走回去拿他的东西,从水里出来穿上裤子和衬衫。他从没想过会遇到任何像赖蕾莉这样的人轻率易受骗太过单纯,而且比一队坏脾气的老骡子更顽固。她是个离家在丛林里逃亡的女人,而且她在这里是如此适应不良,以至于山姆就算想要也无法弃她于不顾,而事实上山姆也不想如此做。他要那笔赎金,她仍是个人质,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一点,而且直到她父亲赎回她以前大概都不会发现。
昨天他也许会说无论赎金是多少,都不足以弥补他过去这几天的遭遇。因为当一个人需要越过数百英里的丛林,而里面又充满急欲夺取他性命的毒蛇、西班牙士兵和敌对的游击队时,最不需要的就是和一个爱发牢骚且刚愎的女人作伴。不过他是个佣兵,如果价钱谈拢,他就必须做该做的事。这件事当然也不例外。这其中有金钱牵扯在内,而且可能是相当大的一笔。再者,他也需要金钱来补偿几天的遭遇。
然而经过今天的事后,他又发现她的另一面。他原本以为她是一个富有的势利鬼,不过看来他错了。想想她要求帮忙做一些事,还有像对待美国国宝一样地背着那些滑稽椰子的样子。她有种奇特、但他可以了解的自尊。而他起初以为是傲慢、自我得意的表现,其实是恰好相反,她一点也不自傲,而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系上皮带,用力将一端穿过扣环,突然有种想分析她这个人的需要。其实他根本不想了解她,她就是个少根筋的麻烦女人。
他背起背包拿着来福枪越过岩堆到莉儿的那一边。“准备好了吗?”
她爬到凸出的石块上,将鞋子、镜子及小刀放到口袋里,跳到靠水池边的浅水中,然后像一般女孩子避免衣服弄湿一样地撩起粉红色潮湿的裙子。
他忍住笑意摇了摇头,等她走到他身边。她套上鞋子,然后直起身子将镜子和小刀递给他。他将镜片塞回背包,刀子则被收回刀鞘中。
她的衣服仍然破烂,不过已经干净多了。她甚至扯下更多的蕾丝用来当缎带,好将正由潮湿时较暗的威士忌色转为微干时金黄色的头发扎在脑后,那束干净闪亮的头发正如丝般垂落于她斑斑红点的肩上。她的脸、颈子和肩膀上到处是粉红色的小点。他大声说出他的想法。“你的衣服和你的红点还真配。”
她先是像放了一天的尸体般地僵硬起来,然后和将他的弯刀抛至天国时一样地挥动她的手臂。
他抓住她挥舞的拳头,拉着她抓在他胸前避免她挥出另一拳。“住手!”
她抬头瞪他,嘴唇因愤怒而抿成一条直线,她的脸也因同样的原因而胀红,使他忽然有种想拂去她脸上愤怒的渴望。他低下头,她的嘴只距离他不到一英寸,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一颗子弹擦过他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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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山姆和怀中的莉儿一起伏至地面,心跳加速地侧躺在地上,山姆调整两人之间的来福枪,等待下一颗子弹来临他好准备发射。但对方没有再度开火,而身为军人的他知道如果有下一发子弹,他们最好是离开原地。这一阵岑寂告诉他,他们的狙击手已经移到另一个更好的位置了。
他查看右侧地带,祈祷狙击者是西班牙人,因为他们的毛瑟枪是众所皆知的不精准。如果狙击者是西班牙人,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石墙虽然只距离他们约十英尺远,但这十英尺全是无遮俺的空地。而瀑布那边凸出的岩层也距离他们差不多远,但他并不想让自己困在岩穴里,因为那里虽有一个入口和三面石墙可以保护他们,但却只有一条逃生之路,这是许多人——死了的人——会犯的一个技术上错误。
方才下斜的弹道可以判断出枪手是在高处。他扫视丛林那边,他们必须找个掩护点。他看向莉儿,她布满红斑的脸上是纯然恐惧的表情。
“仔细听好,我们必须跑到我身后的那一小块丛林里去。”
她抬起头想越过他的肩看他所说的地方。
“不要朝那边看!”他粗哑地低声命令道。“你曾泄漏了我们的去向。”
她的头停在半途。
“现在我要滚过去站起来。”他将夹在他们之间的来福枪移到她身后。“我必须用枪继续瞄准目标而且随时可能发射,所以当我滚动时,你必须抓紧我的脖子,然后在我起身时松手,朝那片竹林跑过去,了解吗?”
她点点头小声重复了一遍:“抓紧、放手、跑。”
“很好,数到三我们就开始,—……”
她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二……”
他将来福枪抵在她背部下方,他的手指扣着扳机。
“三!”
他举起来福枪抱着她一起滚动,不久后他们起身,她松开手开始奔跑,一圈子弹扫射过他们旁边的沙地。
山姆也回了他们几枪,然后跟在她后面跑,毛瑟枪的子弹则发狂似地撒落在沙地。另一个狙击手突然自对面开枪,子弹朝下擦过山姆身旁。他转身向上方的山脊小径开了几枪,一个西班牙人摔了下来,他看到很快的又有另一个西班牙人从旁边上来替补那个位置。
又开了三枪后他冲进竹林,看到莉儿的粉红色洋装就在他前面移动着,跑了五步后他便赶上她,而且还超前。于是他抓住她的手,拉着她以他心跳的速度狂奔起来。
他拖着她一起跳过灌木丛。她跌倒,他立刻拉她起来,但丝毫没有慢下来。他朝北方爬上山想甩掉他们。
空气越来越湿重。我们快到河边了,他想着,同时拉着她穿过高高低低的棕榈枝叶。
竹林像一道墙般地挡住他们的去路,山姆咒骂一声。弯刀砍断竹子的声音会像畜栏吸引苍蝇般的引来西班牙士兵,他停下脚步抓住煞不住脚而冲向他的莉儿。
“安静!”他紧抓着她激烈耸动的肩膀稳住她。“我们要慢慢、安静地穿过这个竹林,如果我砍断竹子,他们会听到那声音。”
她点点头。他拉着她的手悄然潜入竹林中,踩过长在林间像春天的牧草般浓密的大麻。这一片绿海中没有任何光线。他们缓慢而无声地前进,不断延伸的竹林感觉像个巨大的监牢,也可能是一个坟墓。
光线穿透绿色的竹林,短短几英尺外就是尽头了。他仍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不确定竹林外是什么或有谁在那等待着。他试着看清楚前方,不过那就像隔着牢房的铁窗望出去一样无法看到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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