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本是自杀吧,”我回答,“而且我毫无胜算。”
“你要是想赢,就要改变心态。胜负尚未分明,想有胜算,就要有胜利者的意志,这是我爸说的。另外,我也不赞同你说的,我相信,在他们那群好哥们儿的表面下,反对他的一定不止一个人。”
“他?谁啊?”
“你的对手啊,不然你以为我在说谁?反正,你可以相信我,我会支持你的。”
这段不算什么的小小谈话,是我从开学以来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不只因为这是个承诺,而单纯是因为我终于有了一个同龄的伙伴,足以让我忘了其他不愉快的事:我和马格的对抗、影子的问题,甚至有短短的片刻,我忘了爸爸已经离家,还想着要把这些事说给他听。
第二部分 偷影子的人 2(2)
星期三下午三点半是宣战的日子。候选人名单钉在秘书处的软木公布栏上,把名字登记上名单以后——我当时注意到,马格的名字下方只有我的名字——我走上回家的路,并向吕克提议先陪他回家,因为我们住在同一个街区。
我们肩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我很害怕他会发现我们的影子有点不妥,因为我们的个子明明差不多高,我的影子却拖得比他的长了许多。不过他完全没注意我们的步伐,也许是因为夹板让他有点难为情,同学们从开学那天起就叫他虎克船长。
经过面包店附近,吕克问我想不想吃巧克力面包,我说我的零用钱不够买一个巧克力面包,不过没关系,我书包里有一个妈妈准备的、涂了能多益(Nutella)巧克力酱的三明治,跟巧克力面包一样好吃,而且我们还可以分着吃。吕克大笑,说他妈妈才不会付钱让他买点心吃呢,然后他骄傲地指给我看面包店的橱窗,橱窗玻璃上精巧地手绘了几个字:“莎士比亚面包店”。
看我一脸惊愕,他提醒我他爸爸是面包师傅,而说巧不巧,“莎士比亚面包店”正好就是他爸妈开的。
“你真的姓莎士比亚?”
“是啊,真的啦,不过跟哈姆雷特的爸爸没有亲属关系啦,只是同义词而已。”
“同名啦!”我纠正。
“随便啦。好啦,我们去吃巧克力面包?”
吕克推开店门。他妈妈长得圆滚滚的,好像一个圆圆的奶油面包,而且满脸笑眯眯的。她操着带方言的腔调欢迎我们,声音听起来像在唱歌,是那种一听就会让人心情愉悦的音调,一种让你觉得受欢迎的说话方式。
她让我们选择要吃巧克力面包或吃咖啡口味的闪电面包。我们还来不及选好,她就决定让我们两种都吃。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吕克说反正他爸爸都会做很多备用面包,当天晚上没卖完也是全部贡献给垃圾桶,所以就别浪费吧。我们连餐前祷告都没做,就把巧克力面包和闪电面包吞下肚了。
吕克妈妈要他看店,她去工作坊拿新出炉的面包。
看到我同学坐在收银台后的高脚凳上,让我感觉很滑稽。突然,我闪过我们老了二十岁的影像,穿着成人的服装,他像个面包师傅,我则是排队中的顾客……
妈妈常说我的想象力过于活跃,我闭上双眼,但说也奇怪,我看到自己走进这间面包店,我蓄着小胡子,提着公文包,也许我长大后会是个医生或会计师;会计师也是拎公文包的。我走向陈列架,点了一个咖啡口味的闪电面包,突然,我认出老同学来,我已多年不曾见过他,我们互相拥抱,共享一个咖啡口味的闪电面包和一个巧克力面包,一起回忆当年的美好时光。
我想是在店里看到吕克扮演收银员,才首次意识到我将会变老。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我头一次发现,我一点儿都不想告别童年,一点儿都不想抛弃这副向来觉得太瘦小的躯壳。我自从偷了马格的影子后,就变得很奇怪,现在产生的怪异现象大概是副作用在作祟吧,不过这个念头并不能使我安心。
吕克妈妈从工作坊带回一篮热腾腾、看起来很好吃的小面包。吕克告诉她一个客人都没来,她耸耸肩叹了口气,把小面包放到橱窗展示架上,问我们有没有作业要写。因为答应过妈妈要在她回家前把作业写完,于是我再次向吕克和他妈妈道谢,踏上回家的路。
在十字路口,我把巧克力酱三明治放在矮墙上,方便鸟儿来啄食,因为我已经吃饱了,而且不想惹妈妈生气,让她以为她做的点心不如莎士比亚太太做的好吃。
第二部分 偷影子的人 2(3)
我身前的影子依旧拖得很长,我贴着墙壁小心前进,生怕会在半路上遇到同学。
一回到家,我就冲到花园去,想近距离研究这怪异的现象。爸爸说,人要学会克服恐惧、面对现实,才会成长,我正试着这么做。
有人在镜子前花上数小时,期望从中看到他人的倒影,我则花了整个下午跟我的新影子玩游戏。出乎意料的是,我觉得好像转世重生似的,虽然只是投射在地上的倒影,我却头一次觉得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夕阳坠入丘陵,我感到有点孤单,甚至有点悲伤。
囫囵吞完晚餐后,我写完了作业,妈妈看着她最爱的连续剧——她毅然决定碗盘可以晚点再洗,我因此得以在她没发现的情况下躲进阁楼。我打的主意是,顶楼高处有个大大的天窗,圆得跟满月一样,而今晚的月亮又特别圆,我得不惜一切代价,搞清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踩在别人影子上就把人家的影子带走,这可不是件小事。既然妈妈常说我想象力太丰富,我就冷静地来印证看看,而唯一能让我真正冷静的场所,就是阁楼。
那上面是专属于我的世界。爸爸从来不涉足那里,因为天花板太低,他常常撞到头,接着就会飘出一堆脏话,像“该死的”“他妈的”“干”之类的。有时这三个词会混在同一句话里。我啊,要是我敢说出其中的一个词,我就完蛋了,大人总是有权利做很多小孩不能做的事。总而言之,自从我长大到可以爬进阁楼,爸爸都叫我替他进去,我也很高兴能帮上忙。其实老实说,一开始,阁楼让我有点害怕,因为里面暗暗的,但不久后,情况就完全相反了,我超爱钻进去,藏身在行李箱和老旧纸箱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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