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知道,”德威特转向巡官,“我非常惊讶隆斯崔会劝人买国际金属,上礼拜我就看出它会暴跌,我还劝我所有的客户绝不要碰这支股票。”
“柯林斯,你到什么时候才听到国际金属暴跌的消息?”
“今天下午一点左右,可是德威特,你说你完全不知道隆斯崔的事是什么意思?你们他妈的这算什么破烂公司?我他妈——”“好啦好啦,”萨姆巡官插进来,“小子,你先别发火,我问你,在今天下午一点到你们一伙人跑饭店来这中间,你有没有见过隆斯崔?”
“见过。”很愤怒的声音。
“在哪里?”
“分公司那儿的时代广场,是午后不久的事。”
萨姆再次悠闲地摇着身子:“我猜,和和气气没吵架对吧?”
“哦,老天爷!”柯林斯听罢大叫起来,“你根本岔到另一头去了,萨姆你他妈的想干什么——把罪名套在我头上是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没有,没吵起来。”
巧丽突然尖叫起来,萨姆像中了一枪似地猛回头,但他只看到肥胖快活的谢林医生,卷着袖子从屏风后出现,也瞥见了隆斯崔那僵死的面容一眼。
“把那玩意儿给我——那个软木塞什么的,就是他们在楼下告诉我的那玩意儿,麻烦你警官。”谢林医生说。
萨姆朝达菲警官点点头,达非像卸下千斤重担似地把一包东西送给谢林医生,医生接过来,哼着歌,又消失到屏风后头去了。
巧丽这会儿站了起来,眼睛喷着怒火,脸孔扭曲,活脱脱像噩梦里的蛇发女妖美杜莎。
她乍遇凶耗的冲击才刚要平复下来,此刻又忽然看到隆斯崔那惨无血色的遗容,这使她又歇斯底里起来——当然也有几分做作的成分,她冲到德威特面前,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并指着他苍白的脸喊着:“你杀了他,是你干的,你恨他,你杀了他!”
在场的男士都紧张地站起来,萨姆和达菲赶忙把尖叫不停的巧丽给拉开。德威特则像座石像般一动也不动,一旁的珍·德威特坐了下来,恐惧地看着她父亲。殷波利和亚罕神情严肃地在两旁护着德威特,像两个哨兵,柯林斯仍不开心地缩坐在角落边。普拉克这时站了起来,不停地在巧丽耳边絮絮叨叨说着,巧丽已渐渐平静,开始哭泣起来……只有德威特太太什么反应也没有,始终以她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炯炯目光,眨不眨地冷眼看着这一切。
萨姆巡官低头对着还在颤抖不已的巧丽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布朗小姐?你怎么知道是德威特先生杀了他?你看到德威特先生放软木塞到隆斯崔的衣袋里吗?”
“不!不!”她摇着身子,呻吟着,“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恨哈利,恨死他……哈利一直这么说——”萨姆哼了一声,直起身来,对达菲警官做了个眼色,达菲给了做笔录的刑警一个手势,刑警打开门,在门外候着的其他刑警走了进来。这时,普拉克还在念着他那套读心术的咒法,想让巧丽平静下来。萨姆宣布道,“大家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他领着负责笔录的乔纳斯走了出去。
第五景
车库休息室9月4日,星期五,下午7时30分
萨姆巡官直接走进车库的休息室去,他面对的是个奇形怪状的画面——那里头的男男女女有的站,有的坐,有的坐立不安,有的唾沫横飞,充斥着不耐烦、不安和不满的气氛。巡官看了看现场值勤的一位刑警,用力一踏脚,要注意现场安静,果然所有人都应声涌了过来,喘气声、抱怨声、抗议声、质问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都退回去!”萨姆用他最雄壮威武的声音一吼,“现在请大家合作,不要抱怨,不要质问,不要抗议,你们越合作,事情越快好,你们也就越快回家。”
“杰薇特小姐,你先来,你有没有看到谁放东西到被害人口袋里——我指的是他站在你前面时?”
“那时我和我的同伴正在聊天,”年轻女孩说着,舔了下嘴唇,“而且,那时候车子里非常闷热——”萨姆忍不住咆哮起来,“回答我的问题,有,或者没有?”
“没有,没看见。”
“如果有人放东西到他的口袋,你会注意到吗?”
“我想不会的,当时我和朋友在讲话……”萨姆立刻转身问大块头男子——灰色头发,有张冷酷到近乎凶恶的脸,隆斯崔倒下去时,就是他扶了隆斯崔一把。他回答说,他叫罗勃·克拉森,职业是会计,尽管出事时他就站在隆斯崔身旁左侧,但他没感觉有什么异样。克拉森在回答问题时,他脸上那种狰狞的气味忽然消失了,甚至因为不安而显得苍白,说话时嘴巴也不太听指挥,变得有点滑稽。
中年的意大利男子安东尼奥·方塔纳——是个粗壮、蓄着胡须的理发师——说,他刚从理发店下班回家,整趟车他都埋头在一份意大利报纸中,他完全无法提供什么线索。
接下来问的是售票员,查尔斯·伍德,编号2101,在第三大道电车上服务了五年之久,身材高大、一头红发,年纪约五十岁左右。伍德说,他记得被害人的长相,也记得被害人是从第八大道和一群人一起上车,他还记得,被害人拿了一张一元钞票,买了十张票。
“伍德,那群人上车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没有啊,当时车子挤得满满的,我要关车门,又忙着收钱。”
“你以前有没有看过被害人?”
“有啊,他常常在这个时间搭这班车,好几年了。”
“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知道。”
“那么,他的同伴里面有没有你认得的人呢?”
“有一个吧!灰头发的、个子小小的一个男的,我看过他和被害人一起搭车。”
“那你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吗?”
“也不知道。”
萨姆抬头看了下天花板:“现在,你再仔细想想,这非常重要,我需要确实无误的回答。在第八大道那一站,你关好车门,车子开动,好,车子离开这一站之后,有没有人上下车?”
“没有,长官,车子客满了,所以到下一站第八大道转角时,我连门也没打开,没有人再上来,从我后门这边也没人下车,但我不知道前门是不是有人下车,这个你得问我的搭档吉尼斯,他是司机,他应该知道。”
萨姆找到司机吉尼斯。他是个肩膀很宽的爱尔兰人,编号409.吉尼斯说他在这条路线上开了足足八年时间,从没见过被害人,说完他想了想,又说,“可能是这样吧,我要开车,不像查尔斯得面对乘客。”
“你确定从没见过吗?”
“呃这——好像,好像又有点印象。”
“从第八大道后,有人从前门下车吗?”
“根本连门都没开过,巡官,你应该知道这一线电车,绝大多数的乘客都是从起站坐到终站,再换渡轮到新泽西去,那边有一堆公司。而且,达菲警官也可证明我说的,他刚好就站在我旁边——下班回家,他是警官没错嘛!总之,他正好在这车上,这太好了。”
萨姆听着眉头紧皱起来了,但这是隐含某种兴奋成分的皱眉深思:“好,没问题,过了第八大道那站后,门就没再开过,不管前门或后门,是不是这样?”
“没错。”伍德和吉尼斯异口同声。
“很好,辛苦你们啦。”巡官转而询问其他的乘客,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东西怎么跑到隆斯崔口袋里,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其中,有两名乘客含含糊糊地说了些,但一听就知道是瞎热心硬联想出的无聊猜测,老经验的萨姆没理会他们,只吩咐乔纳斯把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全登记下来。
这时,皮波第副组长扛一个装满杂物的粗麻袋,喘着气冲了进来。
“中奖了吗?”萨姆向。
“一堆破烂,你看看吧!”皮波第把麻袋往地板上一倒,有碎纸片、破报纸、空烟盒、断了芯的铅笔头、点过的火柴棒、被踩扁的碎巧克力糖,还有两份破旧的时刻表——完全是一般的垃圾,没任何软木塞或针的线索,或者说,没有哪样东西和软木塞或针有一点点牵连。
“我们搜了整辆车,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只差没用显微镜去找。因此,这帮人要带了什么花样上车,我想,现在也可能还在他们身上。”
萨姆的灰眼珠陡然一亮,他是纽约警局最干练的出名的巡官,靠着他超人一等的精力,灵敏的反应,一脑袋丰富的常识,以及他充满威严的大嗓门,一路从基层爬到现在的职位,办起案来一板一眼,丝毫不打折扣,而且当机立断,绝不迟疑……
“那就表示只剩一件事要做,”他说,“开始搜身,这屋子里每位老爷夫人。”
“搜什么?”
“软木塞、针、还有所有和身份、场所不合,看起来碍眼的东西,谁呱呱乱叫不合作,就揍他一顿,开始吧!”
皮波第莞尔一笑,走了出去,一会儿,带回来六名男警和两名女警。他跳上椅子,大声吆喝,“每一个人听着,现在请排队,女士一边,男士一边,嘴巴闭上,谁想早点回家,就早点排好队。”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萨姆巡官背抵着墙,香烟挂在嘴角,冷酷地看着倒不如说是闹剧的这一幕。女警用坚定有力的手,毫不客气地搜身,翻口袋,检查皮包、帽子和鞋子,而认为遭侵犯的女士们则报以此起彼落的尖叫声,男士则一般努力保持着优雅的风范,安静如一群待宰的羊羔。搜完身,则由乔纳斯负责记下姓名、公司和家里地址。萨姆警官虽不动手,但他那锐利如鹰的眼睛没放过任何一个人,他喊住一个男人,一个瘦孝苍白、办公室职员型的家伙,穿一件旧旧的外套,萨姆要他到一旁脱掉——那件防水野战外套,男人吓得当场嘴唇都紫了,萨姆仔仔细细地检查完,一言不发把外套还给他,这人如获大赦似地几乎是逃命般离开。
很快的,人都走光了。
“啥都没有。”皮波第失望地说。
“再检查这间屋子。”
皮波第率领手下再次地毯式的搜索,包括墙角边,包括长椅下的所有垃圾杂物很快全清理在一起。萨姆叉腿坐在从原来麻袋倒出的废物堆上,仔细地用指头拨弄搜寻。
最后,他看了皮波第一眼,耸耸肩,快步走出休息室。
第六景
哈姆雷特山庄9月8日,星期二,上午11时20分
“雷恩先生,我再说明一下,”这时,布鲁诺检察官插嘴进来,“萨姆巡官几乎把所有的相关细节全讲了,其中有些从交谈询问中得到的信息,也都经过我们查核,证明无误,但说真的,绝大部分的资料,我们觉得一点也不重要,当不得真……”
“我亲爱的布鲁诺先生,”雷恩说,“没有什么是不重要的,这是多么老生常谈又多么真实的一句话!不管怎样,萨姆巡官的叙述非常非常好。”坐在大椅子上的雷思挪挪身子,把他的长腿伸向壁炉,“我们休息一下,巡官,休息一下再继续开始。”
火光摇曳着,尽管笼罩在阴影里,布鲁诺两人还是清楚地看见雷恩平静地合起双眼,两手轻轻地交握在膝上。他白皙愉悦的面容十分安详,一时间,这仿佛另一个时代的古老房间里一片静谧,只有四面阴暗的高墙沉默地耸立着。
忽然,从黑暗的一角传来哧哧的声响,把布鲁诺和萨姆给吓了一跳,原来是风干羊皮纸一样的奎西,这个驼背老人不知为什么轻轻地笑出声来。
布鲁诺和萨姆面面相觑,这时,雷恩那沉着、柔和且受过训练的声音再度响起来。
“萨姆巡官,”他说,“有个地方我还不大清楚。”
“您请说,雷恩先生。”
“根据你刚说的,下起雨的时候,电车正开到第七大道和第八大道之间,因此隆斯崔一行人在第八大道上车时,我记得你说过,车窗已经关上了,你的意思是不是每一扇车窗都是关着的?”
萨姆巡官粗旷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狐疑:“哦当然,毫无疑问是每一扇车窗,达菲警官完全肯定。”
“那太好了,”柔和的声音继续说着,“那么,从那时候开始有没有任何一扇窗子打开过呢?”
“绝对没有,事实上,车子开进车库时,雨势是越来越大,因此,从开始下雨之后,车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紧紧关着的。”
“太好了太好了,”灰白眉毛底下那深邃的眼睛闪闪发亮,“请你继续!”
第七景
车库接待室9月4日,星期五,下午8时5分
萨姆巡官说,在所有车上其他乘客离开之后,案情有了急剧的发展。
萨姆回到楼上接待室,隆斯崔那群客人安静地等候着,殷波利这个彬彬有利的绅士站了起来,脚跟一并,用标准的军人礼节朝萨姆一鞠躬。
“亲爱的巡官,”他以最诚恳的态度说,“非常非常冒昧,我想,大家可能都需要吃点东西,不管有没有食欲,可否请您准备一点食物,至少为在座的女士准备一点?”
萨姆环顾了众人一眼,德威特太太半闭着眼,动也不动地坐着;珍靠在男友罗德的肩膀上,两人脸色都很苍白;德威特和亚罕低声地交谈;普拉克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正倾着身子在巧丽耳边喃喃不停;巧丽则皱着眉咬着牙,完全失去了她的翩翩风采;柯林斯则干脆用手蒙着脸。
“可以的,乔克过来,你下楼去给大家弄点吃的。”
一位刑警接过殷波利手中的钞票,走出房间。瑞士人圆满完成任务,甚为满意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医生,结果如何?”
谢林医生出现在屏风前,穿着他的外套,那顶烂烂的布帽子就摆在秃脑门上。谢林医生勾勾手指头要萨姆巡官过来,两人绕回屏风后的尸体前面,一位年轻的助手坐在尸体旁的长椅上,正低头填写报告书,另一个吹着口哨修剪他的指甲。
“这个,”谢林医生开开心心地说,“很漂亮的手法,其他非常非常漂亮,死因是呼吸器官麻痹,但妙处不在这里。”他扳着肥肥矮矮的右手手指数着,“首先,我们来讲毒药。”接着,他指着隆斯崔脚边摆着的凶器,原先包裹的报纸打开了,现场看起来一点凶险之感也没有,“软木塞上共有五十三根针,从针尖到插进软木塞的针眼部分,全沾着尼古丁——我想,是高浓度的尼古丁。”
“难怪我一直闻到很浓的烟味。”萨姆喃喃地说着。
“没错,尼古丁是透明无味的油性液体,但溶在水中或在空气中放久了,会呈现暗褐色,并且能闻到很重的烟草味。我敢打包票,直接的死因一定就在这玩意儿上,当然为了慎重起见,尸体还是要解剖的,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致命原因。毒药是直接进入身体的——指头的伤口总共有二十一处,尼古丁便是从这儿直接流入到血管里,我判断死者大约在几分钟之后就毒发身亡了,这还是与死者长期抽烟,对尼古丁的抵抗力较强有关系。”
“其次,是关于这个凶器,”肥肥的手指扳下来第二根,“应该收集到你们警察博物馆里去。巡官你看,这么平凡,这么简单,这么奇特,而且最重要的,这么致命,完全是天才才想得出来。”
“第三,关于这毒药的可能来源,”第三根指头这会儿也扳下来了,“除非这些尼古丁是经由正当的渠道取得,要不然,好朋友,你要追踪起来可麻烦大了。当然,纯尼古丁并不容易买到,要我是凶手,绝不会傻傻地去药房买,普通的香烟尼古丁含量为百分之四,当然,从大量的烟草中可以蒸馏出这些尼古丁来。可是,你要怎么才追踪得出这个业余的纯尼古丁制造者?另外,还有更方便的方法,就是去买一罐——”谢林医生说了一种很常用的杀虫液名字,“事情变得更容易不过了,这杀虫液里含有百分之三十五的尼古丁,简单加热后你就有了与这针上同样浓度的尼古丁了。”
“正常的渠道还是得查一下,”萨姆的神色凝重起来了,“毒性发作大概要多久时间?”
谢林医生闭了闭嘴唇:“一般来说用不了几秒钟,但如果尼古丁的浓度不够,而且隆斯崔又抽烟多年的话,可能三分钟左右吧,实际上的情形就是这样。”
“好,我想毒液就是尼古丁了,还有其他发现吗?”
“巡官,我不是个太挑剔的人,但这人的身体似乎满糟糕的,”谢林医生回答,“至于详细情形等我解剖了以后再告诉你——我明天就动手。这里没事了,我这就要人把这位躺着的先生弄走啦,车子一直在外面等着。”
萨姆巡官把凶器重新放回香烟盒中,用报纸包好,走回到那堆开不成宴会的人们那儿。
他把凶器交给达菲警官,两名年轻的法医助手用担架抬走用毯子覆盖的尸体,谢林医生跟在后面,步履轻快。
尸体运走这会儿,房内再度寂静下来。
负责找食物的刑警顺利完成任务,一群人干巴巴地嚼着三明治,无味地啜着咖啡。
萨姆对德威特做个手势:“你是隆斯崔的合伙人,有关他的一些生活习惯,可能由你来讲最合适。德威特先生,那个售票员说他常常看见隆斯崔搭那班车,你的看法是——”
“隆斯崔每天的作息安排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德威特苦着一张脸,“尤其是他的下班时间。坦白讲,他对花时间花心力的工作很容易不耐烦,多半都丢给我做。我们的总公司设在华尔街,但每天股市收盘后,我们通常回到时代广场那儿的分公司去,再从那儿回到西安格坞。隆斯崔每天都是六点之前走,从新泽西搭同一班车,我想,就是因为这个固定的习惯。今天我们在饭店的聚会才提前结束,好赶上这班车,这就是我们搭这班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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