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员们在中桅下围着一个平卧着的男人。借着摇曳的手提灯灯光,我认出那是一个卡斯蒂利亚人。(我承认我首先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摔死的是别人而不是拉斐尔)我无意中听到一个冰岛人说摔死的人在值班之前把打牌时赢了自己同胞的那份阿拉克烧酒全喝光了。亨利穿着长睡衣带着医用包赶到了。他跪在血肉模糊的水手边,感觉他的脉搏,但是摇了摇头。
“这个人不需要医生了。”罗德里克先生拿走了这个卡斯蒂利亚人的靴子和衣服去拍卖,曼金则找来些劣质的麻布袋装尸体。(布若海夫先生将从拍卖的收益中扣去麻布袋钱)水手们默默地回到他们的水手舱或岗位上。这件事提醒每个人,生命是如此脆弱,大家都为此十分沮丧。亨利、罗德里克先生和我留下观看卡斯蒂利亚人为他们的同胞举行的天主教送葬仪式。
他们系上麻布袋,悲伤地含泪道别,并把尸体投入深海。“真是感情丰富的拉丁美洲人啊。 ”
亨利评论道,接着跟我道了第二声晚安。我很希望能跟我的朋友分享印第安人的秘密,但是最后还是忍住没说。恐怕我的泄密行为会影响到他。
从让人悲伤的场景中回来,我看到厨房里有灯光。芬巴睡在那里“以防小偷”,但他也被晚上发生的骚动弄醒了。我想起来那个偷渡者可能一天半都没吃东西了,真恐怖,因为野蛮人一旦肚子饿,什么兽行做不出呢?接下来我的行为可能不合性格,但是我告诉厨师自己饿得都睡不着(“鉴于这个时间很不方便”,我会付平时的双倍价钱),我拿到一盘泡菜、香肠和炮弹一般硬的小圆面包。
我回到狭窄的小舱房里,野蛮人感激我的善良,吃起那些最普通的东西像是在享受一顿总统盛宴。我并没告诉他我这样做的真正动机其实是他的肚子越饱,吃掉我的可能性就越小。
但我问了他为什么被抽打的时候会对我微笑。“是很痛苦——但是朋友的眼神能给我更大的力量。”我跟他说他对我几乎一无所知,而且我也不认识他。他冲着自己的眼睛指了指,又指指我的,好像这一个动作就能解释清楚。
半夜值班时分,风变得更大了,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大浪拍打到甲板上。海水很快渗到了我的房间,沿着墙壁流下来,弄脏了我的毯子。“你本可以选一个比我这儿更干燥一点的藏身之处。”我小声说道,探试一下偷渡者是不是还醒着。“安全比干燥的房间好,尤因先生。”他低声说。他和我一样还醒着。我问,他在那个印第安村落为什么被打得那么厉害?一阵持续的沉默。“我看到过世界上太多的东西,我不是个好奴隶。 ”为了在这段沉闷的时间防止晕船,我套出了这个偷渡者的历史。(我也无法否认自己很好奇)讲故事时,他的洋泾浜英语时断时续,我现在努力记下的只是故事梗概。
正如德阿诺克先生所说,白人水手对老莱库胡人的感情变化无常,其中也少不了惊奇。
说到这个偷渡者的童年时光,奥拓华声称自己的父亲是布劳顿船长的登陆先遣队在冲突湾遭遇的土著人之一。在他的幼年时期,就不只一次听到“大信天翁”号的故事:它划桨穿过早晨的薄雾;它上面的奴仆都穿戴奇异,色彩鲜艳,背对着陆地,划小划子上岸;他们都“口吐烟雾”;他们打破陌生人不得触摸独木舟的可恨的禁忌(因为这样做会使船受到诅咒,从而让它不能再出海,就如同被一把斧头砍过一样);随后的争吵;那些“会发声响的东西”
神奇的发怒可以杀掉沙滩对面的人:还有这些奴仆在划回“大信天翁”号之前,在杆子上升起一面颜色鲜亮的旗子,上面有海洋般的蓝色,云一样的白色和血一样的红色。(这面旗帜被摘下来,呈送给一个族长。直到死于淋巴结结核之前,他一直骄傲地穿着它)奥拓华有个叔叔,叫考切,曾经于 1825年前后在一艘波士顿的猎海豹船上出过海。(这个偷渡者无法确定他确切的年龄)莫里奥里人在这样的船上很受重视,虽然没有作战的技能,但是莱库胡的男人们却因他们捕猎海豹和游泳的能力而闻名。(有个例子可以进一步证明:
为了能得到他的新娘,一个年轻的小伙必须潜水到海床,等浮上来时每只手里得拿着一只龙虾,嘴里还要咬着第三只)另外,新发现的波利尼西亚人也成为了不择手段的船长们欺负的对象。奥拓华的叔叔考切五年后回来了,穿着白人的衣服,耳朵上挂着耳环、一小袋银元和雷阿尔(注:旧时西班牙及其南美属地的货币单位。),染上了奇怪的习惯(其中之一就是“口吐烟雾”),还带来了不存在于莫里奥里语言中的刺耳咒骂、城市的故事和异国风情。
奥拓华发誓要登上下一艘离开海洋湾的船,亲自去看看那些奇异的地方。他的叔叔说服了一艘法国捕鲸船上的二副,让十岁的奥拓华在船上做学徒工。在这个莫里奥里人随后的海上生涯中,他见过南极洲的冰山山脉;鲸鱼被做成三角形的小块,然后再制成一桶桶鲸油;在风平浪静的灰色“魔幻岛”上,他捕到了一只巨型龟;在悉尼,他看到高大的建筑、公园、马车、戴帽子的女士和文明的奇迹;他把鸦片从加尔各答运往坎顿;在巴达维亚(注:印尼首都和最大商港雅加达的旧名)得了痢疾却活了下来;在圣克鲁斯的圣坛前和墨西哥人的冲突中失去了半只耳朵;在合恩角的沉船事故中幸存下来;还看到了里约热内卢城区,尽管没上岸。每到一处他都看到浅色人种对深色人种随意犯下的暴行。
奥拓华在 1835年的夏天回来,成了一个老于世故、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那时候他计划在当地娶一个女孩做老婆,盖幢房子,种几亩地。可就像德阿诺克先生讲述的那样,那年冬至前,所有幸存的莫里奥里人都成了毛利人的奴隶。这个返乡人和众多国家的水手共事的经历并没有提高奥拓华在侵略者心目中的估价。(我说这个浪子回家真不是时候。“不,尤因先生,莱库胡召唤我回家,让我看到她的灭亡,这样我就知道,”他拍拍自己的头继续说,“这就是真相。”)奥拓华的主人是个浑身刺满蜥蜴图案的毛利人,叫库帕卡。他告诉奥拓华,那些吓坏了的、受伤的奴隶说他是来清理他们信奉的错误的神(“你们的神拯救你们了吗?”库帕卡讥讽他们说);净化他们被污染了的语言(“我的鞭子会教给你们纯正的毛利语! ”);净化他们受到玷污的血(“近亲交配已经削弱了你们原来的魔力! ”)。从那时候起,莫里奥里人之间的结合就被禁止了,而且所有父亲是毛利人母亲是莫里奥里人的后代都被宣称是毛利人。最早的几个违抗者被用可怕的方式处决了。由于无尽的镇压,幸存的人也都死气沉沉。奥拓华为库帕卡开垦过土地、种过麦子还养过猪,直到他获得了足够的信任来实施他的逃跑计划。(“莱库胡的秘密之地,尤因先生,莫托婆罗婆罗森林里的峡谷、陷阱和洞穴深得连狗都闻不出你在那里。”我想我曾经掉进过这样一个秘密之地)一年之后,他又被抓住了,但是当时莫里奥里奴隶数量太少了,不会再被随意屠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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