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你的新地方怎么样?
太脏了。你知道,我们的餐厅总是一尘不染:守则倡导洁净。相反,金甫叔的实验室脏乱不堪,充斥着一股男性纯种人的陈年体臭。垃圾箱满得溢出来:门旁挂着被十字弓射中的猎物;墙壁四周摆着实验台、堆满东西的桌子、旧电脑和搁板压弯了的书架。唯一能证明还有人在用这个房间的,是写字台上挂的一张柯达,柯达上是一个笑嘻嘻的男孩和一头流着血的死雪豹。透过肮脏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个没人打扫的院子,院子里的石柱上有个色泽斑驳的雕像。我很好奇,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新标志人。
在狭小局促的里间,我找到一张床铺、一个厕所和一个便携式蒸汽清洗器。我什么时候用它们?遵守什么守则?这里的生活的规矩是什么?一只苍蝇懒洋洋地跳着八字舞。我对外界是如此地一无所知,我甚至怀疑这只苍蝇会不会是助理,在做自我介绍。
你以前见过昆虫吗?
只有携带流氓基因的蟑螂,死的。宋记的空调含有杀虫剂,所以如果蟑螂从电梯进来,立即就会死。那只苍蝇撞着窗户,一次又一次。我那时不知道窗户能开;实际上,我不知道什么是窗户。
然后我听到有人唱走调的歌,一首关于金边女孩的流行歌曲。过了会儿进来一个学生,穿着沙滩裤、凉鞋和丝绸上衣,肩上的背包压得他有点驼。他一脚踹开了门,一看到我就呻吟着说:“神圣的公司制啊,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亮了亮我的项圈:“星美-451,先生。宋记的服务员,从……”
“闭嘴,闭嘴,我知道你是谁!”那个年轻人长着青蛙一样的嘴巴,化了当时流行的伤眼妆。“可是你应该是星期五来这儿!要是登记处的那些鸟人因为看不懂日历就想让我取消一个五星级会议,那就对不起了,滚到埃博拉洞里吃蛆去吧。我是进来拿我的工作电脑和碟片的。我才不会给实验用的克隆人当保姆,那会耽误我在台北逍遥快活。
那只苍蝇又撞上了窗户,那个学生拾起一本小册子,把我推开。啪的一声,我吓得跳了起来。他检查着那个污点,胜利地笑了:“这算是对你的警告。没人能骗过金甫叔!任何东西都不要碰,哪儿也不要去。速扑在冰箱里——感谢主席,他们早早就把你要吃的东西送来了。我在周六的晚上回来。要是我再不出发,就要错过航班了。”他走了,一下又回到门口,“你会说话,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
“感谢主席!记住这个事实: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每一件蠢事,每时每刻,都有十个登记处的克隆人笨蛋在干。”
后面的三天你该做什么呢?
除了盯着劳力士的指针侵蚀时间,我不知道还能干吗。那倒不难:服务员的基因设置让我们能熬过每天十九个小时的紧张工作。无事可做,我就想着认识的人和事。李太太变成寡妇以后是难过还是开心呢?安助理和崔助理谁会被提拔为宗庙广场的监工呢?餐馆已经显得如此遥远。院子里传来让人四肢发麻的声音,像是灌木丛摩擦着雕像的底座。我第一次遇上了鸟。一架飞机经过,数百只燕子逆风而上。它们在为谁歌唱?它们的标志人?敬爱的主席?
天空熄灯了,房间变黑了,这是我在地面的头一个晚上。我很孤单,但也只是孤单而已。
院子对面的窗户亮起了灯,能看到跟甫叔的相同的实验室,里面是年轻的纯种人;整洁的教授办公室;繁忙或空闲的走廊。没有看到一个克隆人。
午夜时,我困了,服了一袋速扑,躺在铺上。如果幼娜-939还在,她也许能解开这一天我经历的众多谜团。
第二天你发现什么头绪了吗?
有一些,但是更多的惊奇。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惊奇就站在里间的床对面。一个男子,三米多高,像座铁塔,身穿橙色拉链衣裤,正在研究那个书架,他的脸、脖子和手上满是烫伤的红色和烧焦的黑色,夹杂着补丁一样的苍白肤色,但他似乎不觉得痛苦。他的项圈证明他是一个克隆人,可我猜不出他的株型:嘴唇突出,耳朵被角阀保护着,声音低沉,我从未听过那么低沉的声音。“这里没有清醒剂。睡醒了就醒了。如果你的研究生是金甫叔这个懒人的话,更是这样。上层人研究生最恶劣,他们总有人帮着擦屁股,从幼儿园到安乐死。 ”
他用一只巨大的,有两个大拇指的手指着一套只有他身上穿着一半大的蓝色拉链衣裤。“给你的,小妹妹。”我一边脱下宋记的制服,穿上新衣服,一边问他是不是哪个监工派来的。
“这里没有监工。”这个烧伤的巨人说,“你的研究生和我的是朋友,金甫叔昨天打来电话,抱怨说你到早了。我本想天黑前来找你的,但是基因外科的研究生总是工作到很晚。我跟心理基因组学系的这些懒汉不一样。我是元-027。我们来看看你为什么来这里。”
元-027坐上甫叔的写字台,打开索尼,我反对说我的研究生不许我碰它,他没有理我。
元点击屏幕面板。幼娜-939出现了。元的手指扫过一排排单词:“让我们向无处不在的主席祈祷……甫叔不要再犯那个错误……”
我问元,他识字?
元说如果一个随机组合出来的纯种人能认字,设计良好的克隆人应该很轻松就能学会。
很快一个星美出现在索尼上:我的项圈, “451”,在她的脖子上转动着。“这儿。”元说,慢慢地念出来:服务型克隆人的寝室内大脑增容;对星美-451的可行性个案研究,金甫叔设计。“为什么,”元嘟哝着,“一个笨蛋上层人研究生想做这么难的研究?”
元-027是个什么类型的克隆人?军用型?
不是,救灾人。他吹嘘说他能在高感染率或高放射性的死亡区存活,在那些地方纯种人一去就死,像灭菌时的细菌一样。他的大脑只有少许的基因改良,救灾型克隆人接受的基础教育比大多数纯种人的大学教育还要全面。最后,他露出烧得惨不忍睹的前臂:“哪个纯种人能受得了这个!我的博士论文写的是组织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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