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叔跟方的关系是建立在敌对和厌恶之上的。他抬起弩,我恳求他停下,甫叔命令我不许动。
那支箭的钢尖闪着光。死在这种男孩的激将之下,不仅无聊而且愚蠢,可是克隆人连自己怎么死都无权决定。砰的一声,刹那间,弩箭射进瓜肉。甜瓜滚下帽子。敏植热烈鼓掌,希望能缓解局面。我一下子轻松了。
然而,方轻蔑地说:“射中这么大一只瓜,你用不着激光瞄准仪吧。再说,你瞧,”他捡起了瓜的残余部分,“你只不过打到了一点。得用杧果才配得上你的水平。 ”
甫叔把他的弩递给方,激他自己做到那样的水平:在十五步外射中杧果。
“行。”方接过弩。我绝望地反对,可是甫叔叫我闭嘴,他瞄了一眼那只杧果。方数了十五步,装好了箭。敏植警告说,死一个实验标本,要填的报告多得要死。他们没有理他。
方瞄了很长时间。他的手微微发抖。突然,杧果炸开了,汁水四溅。可我估计我的煎熬还没结束。果然,方吹了吹弩:“瓜,三十步;杧果,十五步。我加码到李子,十步。”他说李子还比雪豹的眼睛大,但又说,如果甫叔承认他确实在胡扯,像敏植说的那样拒绝挑战,他们就暂告一个段落,十分钟内不再评论。甫叔把李子在我的头上放稳,表情严峻,然后命令我静止不动。他数了十步,转身,装上箭,开始瞄准。我估计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在十五秒后死掉。吉秀又来砸门了。走开,我心里说,现在不能分心……甫叔摇着弩的曲柄,下巴抽搐着。咣咣的砸门声越来越响,离我的头只有几厘米。方咒骂着吉秀的生殖器和母亲。甫叔抓着弩的指节开始发白。
我的头啪的一声被撞开了:耳朵传来剧痛。我意识到身后的门被踹开了,紧接着看到那些折磨我的人的脸上一副末日来临的表情。最后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胡子上沾了雪,上气不接下气,开始大发雷霆,梅菲董事?
是他,但我还是全面介绍一下他吧:统一部教授,梅里坚船民解决方案的设计师,内索国杰出勋章的获得者,评论李白和杜甫的专著作者——“主体”董事阿洛逸·梅菲。不过,我那时没注意他。血从我的脖子和脊背往下流。轻轻碰一下耳朵,整个左半身就疼得像被电击一样。我移开手指,看到上面沾满了血,鲜红发亮。
甫叔颤声说:“董事,我们——”方和敏植没有帮腔。董事用一块干净的丝质手帕捂住我的耳朵,让我坚持住。他从衣服里侧的口袋掏出掌上索尼。“张先生?”他朝着索尼说,“拿急救箱来。请快一点。”现在我才认出他,是那个打盹的乘客。八个月前,便是他陪我离开宗庙广场。
接下来,我的救命恩人盯着三个研究生。他们不敢跟他对视。“嗯,我们开始了一个很不吉利的蛇年。”他向敏植和方保证,将由纪律委员会通知,对他们处以高额罚款,然后解散了他们。两人鞠了一躬,赶紧走了。敏植的斗篷落在了炕上,但是他没回来。甫叔看起来难过之极,梅菲董事让他煎熬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打算用那东西射我吗?”
金甫叔扔了弩,好像很烫手一样。董事看了一圈乱糟糟的实验室,闻了闻烧酒瓶口。三维淫乱场面吸引了他。甫叔在遥控器上摸索了一会,弄掉了,又捡了起来,按了停止,对准方向,又按了停止。终于,梅菲董事开口了。现在,他准备好了,要听甫叔的解释,为什么会用系里的实验克隆人练习十字弩。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甫叔找了各种理由:因为是六重节前夜,他喝得酩酊大醉;他本末倒置,忽视了焦虑症状;交友不慎,过度热心于惩戒他的标本;都是方的错。后来连他自己都意识到最好还是闭嘴,等着斧子落下。
张先生带着药箱来了,给我的耳朵喷了药,敷了药膏,贴了一块胶布,还和蔼地说了些话。除了元-027从未有人跟我这样说过话。甫叔问我的耳朵能否痊愈。梅菲董事硬邦邦地说,那不关他的事,他的博士生涯已经终止了。看到了自己的前途滑向落魄,这个曾经的研究生顿时变得茫然,脸色发白。
张先生握着我的手告诉我,我的耳垂撕裂了,但是承诺医务员第二天早上就回来将它换掉。我非常害怕甫叔的报复,全然顾不上担心我的耳朵,幸好张先生说我们马上就跟梅菲董事一起离开,去我的新住处。
这对你来说肯定是个好消息。
是的,只是我没了索尼。我怎么可能带上呢?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我只好点头,希望能在六重节假期里取回来。那个旋梯需要我全神贯注,下楼比上楼更危险。在大堂里,张先生拿给我一件带帽子的斗篷和一双保暖耐克。董事称赞张先生选了斑马纹的设计。张先生回答说,斑马皮是当季最时尚的街头款式。
董事及时救了你,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没有。他说我将被转到校园西侧的统一系,还道歉不该让“那三只喝醉的绦虫”拿我的生命当儿戏。由于天气糟糕,他们没能更早地介入。我忘记说了哪些恭顺谦卑的话作为回答。
校园的回廊上到处是庆祝六重节前夜的人群,充满了节日气氛。张先生教我拖着步子在粒状冰上走,以便增加摩擦力。雪花落在我的睫毛和鼻孔上。梅菲教授走近的时候,雪仗停战了,参战人员纷纷鞠躬。帽子提供的莫名感觉非常美妙。穿过回廊,我听到了音乐。不是广告或者流行歌曲,而是原汁原味、四处回响的音乐。“是唱诗班。”梅菲董事告诉我,“公司政权的人类不总是冷漠、小气,或者恶毒。感谢主席,他们有时也很高尚。”我们听了一分钟。我抬起头,觉得自己好像要飞上云霄。
守卫统一系的两位执法者向我们敬了礼,接过了我们打湿的斗篷。跟心理基因组系大楼的朴素相反,这幢楼房的内部非常华丽。铺了地毯的走廊两旁装饰着隆尖时期的镜子,锡勒国王的骨灰盒以及统一系名人的三维影像。电梯里有个吊灯,从里面传出声音,朗诵着公司政权的守则,梅菲董事让它闭嘴。让我吃惊的是,它真的闭嘴了。跟上次一样,电梯加减速的时候,张先生都扶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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