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羡慕你不会思考,没有烦恼的姐妹?
那不是说希望变得跟她们一样吗?所以,我回到了铺位。
这个决定后来没有让你感到内疚?
只有一点点,那是李自己的决定。但是我有预感,那个晚上的事情还没完,果然,天亮的时候,我的姐妹们都还躺在铺位上。空气里没有清醒剂的味道,没有助理来报到。我听见有人在用对讲机。我想知道李监工有没有清醒,便离开宿舍,偷偷朝大厅里看。
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坐在那里。他已经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从大厅对面注视着我。
终于,他开了口:“早上好,星美-451。希望你今天比李监工感觉好些。 ”
听起来像个警察。
他介绍自己姓张,是个司机。我道了歉:我不认识这个词。他声音柔和地解释,司机给高层和董事开车,有时候也传递消息。他,张先生,要替他的监工给我,星美-451,送个口信。这个口信实际上是个选择。我可以现在就离开餐馆,在外面偿还投资,或者待在那里,等待统一部带着 DNA探测仪来调查李监工的死亡,然后被当成联盟会的间谍曝光。
这可不是什么选择。
是啊。我没有什么物品收拾,也没有什么人告别。进了电梯,张先生在一块板上按了一下。门关上了,关上了我过去的生活,我唯一的生活,我无法想象上面有什么等着我。
我的躯干压垮了突然变得虚弱的双腿:张先生托住了我,他说每个室内克隆人都会有这种反应。在这台电梯里,同样的情况下,幼娜-939肯定脱手了,掉了那个男孩。为了抑制这种不快,我不觉回忆起幼娜的坏索尼里的景色:纵横交错的溪流、破旧的城堡、无名的奇迹。当电梯慢下来,我的躯干似乎要升起来,又似乎在旋转。张先生宣布:“一楼到了。”门打开了,打开了外面的世界。
我都要妒忌了。请描述一下你看到的。
宗庙广场,黎明前。冷!在那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冷。当时看着觉得,多宽阔啊;尽管广场的宽度不可能超过五百米。在敬爱的主席像的周围,消费者们步履匆匆;扫路机嗡嗡作响;出租车朝骑车人按着喇叭;车辆喷着烟雾,一点点地挪动;慢吞吞的垃圾车不停地搅动;各种管道在脚下发出隆隆声;霓虹灯广告亮得刺眼;警报声、引擎声、电流声……陌生的灯光以陌生的亮度从陌生的角度射来。
肯定感受非常强烈。
连气味都是陌生的,以前餐馆的空气带着香味。泡菜、尾气、污水。有个奔跑的消费者跟我擦身而过,叫着“看你站哪儿了,你这个克隆人”,跑掉了。我的头发被一把巨大的看不见的扇子吹拂着,张先生解释了街道怎么会把晨风变成狂风的。他带我穿过人行道,走向一辆带镜子的汽车。看到我们靠近,三个正在欣赏这辆车的年轻人走掉了,后门嘶的一声打开了。那个司机领我进去,关上了门。我蹲了下来。宽敞的车内懒散地坐着一个留胡子的乘客,在忙着看他的索尼。他像是掌权的。张先生坐在前面,车汇入了车流。宋记的金色拱门后退到几百个公司的标志当中。不计其数的新标志滑过,那个留胡子的男人嘟哝说我坐下的话没人会反对。我道歉说我不知道这儿的守则,然后按照训导时教的,报告说:“我叫星美-451。”那个乘客只是揉了一下红红的眼睛,问张先生天气预报。我不记得司机说了什么,只记得交通很拥挤,那个留胡子的看了看他的劳力士,咒骂着。
你没问要带你到哪儿去?
要弄清这一个问题,得再问十个问题,还问什么呢?记住,档案员,我从没见过外面,也没有坐过车:可我却在内索国第二大城市的高速公路上。与其说我是一个跨区的游客,不如说是上个世纪来的时光旅行者。
福特穿过月亮塔附近的城市天篷,我看见了江原道山顶上的第一个黎明。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无所不在的主席是融化的光,石化的云,那是他的穹顶。更让我吃惊的是,那个留胡子的男人在打盹。
你还注意到了什么?
噢,那新鲜的绿色:在天篷下,我们的福特缓缓开过被非法占用的楼房间的一个露珠公园。毛茸茸的、复叶状的、长满苔藓的,绿色。在餐厅里,仅有的绿色是叶绿素方块和用餐者的衣服,所以我以为那是珍贵稀少的物质。因此,露珠公园和路旁的彩虹让我惊讶不已。
东面,宿舍区排列在高速公路的两侧,全都装饰着公司国国旗,直到公路逐渐变高,我们穿过宽阔弯曲、屎黄色、没有福特的带子。我鼓足勇气问张先生那是什么。那个乘客回答:
“汉江,松秀桥。”
我只得问,那些东西是什么?
“水,一条水路。”疲倦和失望让他的声音很单调。“噢,又浪费了一个早上,张。”我给搞糊涂了,餐厅里的水和河里的烂泥根本不同。张先生指着前面的低矮的山顶。“泰莫山,星美。你的新家。”
那么你被从宋记直接带到了大学里?
对,为了减少试验污染。那条路蜿蜒穿过森林,树木渐行渐异,喧闹却又安静,还有那青翠的绿色,至今让我沉醉。很快我们就到了高地上的校园。成群的长方形建筑,年轻的纯种人走在狭窄的步道上,垃圾遍地,青苔四处都是。福特慢慢停在一个雨迹斑斑、被太阳晒裂的顶棚下面。张先生领我走进一个大堂,那个留胡子的男的还在福特上打盹。泰莫山的空气很清新,大堂里却昏暗污浊。
我们在一段双螺旋形的楼梯下停住了。这是老式楼梯,张先生解释说:“大学锻炼学生心智,也锻炼他们的身体。”因此我跟重力进行了第一次的较量,抓着扶手,一级又一级。
两个学生沿着楼梯走下,嘲笑了我的笨拙。其中一个说:“那个标本近期不会有机会获得自由了。”张先生警告我别往后看。我犯了傻,看了,头一晕就倒了。要是我的向导没抓着我,我就掉下去了。
用了好几分钟才爬到七楼,是最顶层。我们沿着裂了的走廊来到尽头的门前,门开着条缝,牌子上写着“金甫叔”。张先生敲了门,可是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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