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世界正逐渐在变化,她却似乎无动于衷。有一天晚上,我们看到电视新闻正在报导瑞典斯德哥尔摩的暴动,一大群暴民用砖头砸窗户,放火烧车。那些人有的是捕鳕鱼的渔夫,有的是宗教狂热分子。警方的直升机在天空朝群众喷洒黏胶,到后来,整个甘姆拉?斯塔老城区满目疮痍,简直像是患了肺结核的魔龙哥斯拉肆虐之后,咳了满地的黏液。我呆头呆脑地说,那些人害怕的时候,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茉莉说:“算了吧,泰勒。你真的同情那些混球吗?”
“茉莉,我可不是那么说。”
“那你的意思是,因为时间回旋的关系,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砸毁国会大厦?为什么,就因为他们害怕?”
“当然不能用那个当借口,不过那是动机。他们没有未来了,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注定什么?注定要死?噢,怎么全世界的人好像都一样?他们会死,你也会死,我也会死……哪个时候不是这样?”
“大家早晚都会死,只不过,就算有一天死了,心里还会有点安慰,因为我们知道,没有我们,人类还是会继续生存下去。”
“但是,人类也是早晚都会灭亡。不同的地方是,死亡不再是遥远模糊的未来。可能没过几年,全球人类会一起轰轰烈烈地死掉……不过,就算是这样,那也只不过是一种可能。假想智能生物莫测高深,说不定他们会让我们活久一点。”
“你都不会怕吗?”
“怕!怎么不怕?我怕死了这所有的一切。可是,你也不能拿这个当借口到处去杀人。”她朝电视挥挥手,电视里有人把一颗手榴弹丢进瑞典国会。“这真是愚蠢得吓人。他们干这种事又能够怎么样。我看他们是荷尔蒙太旺盛,需要发泄。那些人跟猴子没什么两样。”
“可是你也不用假装你都没有受到影响。”
她大笑起来,吓了我一跳。“你说错了……那是你的作风,可不是我的。”
“是吗?”
她低下头不看我,然后忽然回头盯着我的眼睛,一脸挑衅的表情。“你一直都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好像时间回旋没什么好怕。同样的,你对罗顿一家人也是摆出一副冷静的样子。他们在利用你,没把你当一回事,而你还笑得出来,好像是应该的。”她盯着我,想看看我有什么反应。我不吭声,硬是不想让她得逞。后来她说:“我只是想,一定有比较好的方式可以活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可是,比较好的方式是什么,她却不肯说。每一位基金会的员工受聘的时候都签过保密协议。每个人都接受过身家调查和国安部的审查。我们都很低调,而且我们也尊重保密的必要,不能泄露高层内部的谈话。万一机密外泄,可能会惊动国会里的委员会,让政府里的高层友人感到难堪,结果吓跑了经费的来源。
然而,现在有一个火星人住在园区里,纸已经很难包得住火了。整个北侧区绝大部分都调整为临时保护区,让万诺文和他的监护人员活动。
这个秘密无论如何是再也隐藏不了了。万诺文刚抵达佛罗里达的时候,华府那边的高层和几个外国元首都已经听到风声。国务院还签发了特别居留证给万诺文,并且打算等到时机成熟就要公开介绍万诺文给全世界认识。他的监护人员已经开始训练他,准备面对饥渴的媒体狂潮。那一天迟早要来的。
万诺文来访地球的事,本来可能会、也应该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本来可能会是由联合国来接待他,然后立刻公诸于世。葛兰政府把他隐藏起来,免不了就要承担外界的非议。基督教保守党已经在含沙射影地说:“政府所公布的火星地球化计划的成果,背后还隐瞒了更多的真相。”他们的目的是要把葛兰总统拖下水,把可能的继任者罗麦思拖出来,一起修理。炮火攻击是逃不掉的,可是,万诺文已经表明了,他不想变成选举造势的工具。他说,他也希望自己能够面对全世界,可是,他要等到十一月以后再现身。
万诺文来到地球这件事,本身就环绕着太多不可解的谜,他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引人猜疑的秘密。还有更多的秘密。那年夏天,基金会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八月的时候,杰森把我叫到北侧区去。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里碰面。我说的是他真正的办公室,而不是那间摆设得富丽堂皇、专门用来接见访客和媒体记者的厅房。他真正的办公室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只有一张书桌和沙发。他坐在椅子上,两边堆满了一整沓的科学期刊。他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油腻腻的运动衫,整个人看起来像垃圾堆里种出来的一株水耕蔬菜。他在冒汗。对小杰来说,这可不是好兆头。
他说:“我的腿又不能动了。”
我清理了一下沙发,腾出一个空位坐下来,准备听他说明状况。
“最近这几个礼拜,我的病又发作了几次,不是很严重。通常是早上会有针刺的感觉,不过,我还是可以做事情。可是,那种感觉一直没有退,事实上,愈来愈严重。我在想,是不是需要换个药了。”
也许吧,可是我实在不喜欢药物对他造成的影响。目前,杰森一天就要吃掉一整把药丸。主药剂包括髓鞘增强剂,用来减缓神经组织的受损;神经激发剂,有助于脑部重新衔接受损的区域。另外,副药剂是用来治疗主药剂所引发的副作用。可以增加他的剂量吗?也许可以。可是,以他目前的剂量,药物毒性已经快要达到最高限度。他体重已经减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情绪平衡状态已经有点失调了。杰森讲话变得比从前快,而且比以前更爱笑。从前他的手脚很灵活,动作矫捷,可是现在,他的动作看起来很像傀儡木偶。有时候,他伸手去拿杯子,手却伸得太长,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缩回来,重新对准杯子。
我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先听听马斯坦医师的意见。”
“绝对不可能。我没办法离开那么久,千里迢迢跑去看他。你已经注意到,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不能打电话咨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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