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万诺文那种语言学家特有的天赋并没有退化。不久以后,他被带去见一些权力地位更高的男男女女。那些人比当初抓到他的人要友善多了。他逮住这个机会和他们培养感情。地球这个古老而令人困惑的文化里有一些社交上的繁文缛节。万诺文绞尽脑汁把这些社交礼仪学得有模有样。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时机一到,他就要说出自己的提议。他千里迢迢从火星带来的提案,是两个世界的人类所付出无数代价的心血结晶,也是他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想达成的使命。大概就在杰森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打断他。“杰森,拜托你停一下。”
他停下来。“泰勒,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只不过我,我……有太多需要消化一下。”
“听起来还可以吗?你听得懂吗?但愿你听得懂,因为这个故事我可得说上好几遍。我希望自己讲得够顺。你觉得听起来还顺吗?”
“还蛮顺的。不过,你要说给谁听?”
“全世界,媒体。我们打算要公开了。”
万诺文说:“我不想再当神秘人物了。我到地球来不是为了要躲躲藏藏。我有话要告诉你们。”他把矿泉水的瓶盖转开,问我说:“你想来一点吗,泰勒?杜普雷?我看你好像需要喝一杯了。”
我从他胖胖的、长满皱纹的手上接过那个水瓶,猛灌了好几口。
我说:“好啦,这下子我们可不可以算是歃‘水’为盟了?”
万诺文好像听得一头雾水。杰森大笑起来。
基里奥罗哲三角洲的四张照片
凶暴狂乱的时间是如此难以捉摸。
有些日子,时间仿佛摆脱了一切束缚,自由奔放。在那廉价的天空幻象之外,太阳持续扩大,有些星星殒灭了,有些星星诞生了,一颗没有生命的星球被灌注了生命,发展出自己的文明。他们的文明已经足以和我们抗衡,甚至凌驾我们。在我们的地球家乡,有人推翻了政府,取代了政府,后来自己也被人推翻;旧有的宗教、哲学、意识形态逐渐变形转化,衍生出异类的思潮。昔日那个有秩序的世界瓦解了,新事物从旧世界的废墟中滋长出来。我们采收生涩的爱情果实,品味那种酸酸涩涩的滋味。我总觉得,茉莉?西格兰会爱上我,是因为我随手可得。那又怎么样?夏日已经逐渐消逝,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采收成果。
如果西蒙?汤森晚生十年,可能会误入歧途,投向这类昆汀?塔伦蒂诺式的血腥信仰。然而,新国度运动的失败让他感到幻灭。他渴求一种更简单的信仰。黛安还是偶尔会打电话给我。通常每隔差不多一个月,当她心血来潮,而且刚好西蒙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打给我。她会告诉我她的近况,或纯粹闲话家常,聊聊从前的事,仿佛想从往日回忆的灰烬中感受一点余温。显然,她在家里得不到什么温暖,尽管她的经济状况已经略有改善。西蒙目前在约旦大礼拜堂担任全职的维修工作,黛安则兼差担任教会的书记。那里是他们小小的独立教堂。工作经常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她不是坐立不安地窝在家里,就是溜到附近的图书馆看书,看一些西蒙不喜欢她看的书。例如,当代小说,新闻杂志。她说,约旦大礼拜堂是一所“与世隔绝”的教会,他们鼓励教友不要看电视,不要看书看报纸,还有其他那些昙花一现的文化信息。此外,他们也会冒险进行不怎么完整的出神仪式。
其实,黛安对那些教义从来就不是那么热衷。她从来就没有跟我传过教。不过,她顺从教会,小心翼翼地不去质疑教会。有时候,我会听得有点不耐烦。有一天晚上我就问她:“黛安,你真的相信这些东西吗?”
“什么‘东西’,泰勒?”
“随便举个例子,像是家里不准摆书,或者,假想智能生物是‘基督复临’的特使。就是这些玩意儿。”(那天晚上我大概啤酒喝多了。)
“西蒙相信。”
“我不是问你西蒙相不相信。”
“西蒙比我虔诚。我羡慕他这一点。‘把书丢到垃圾桶里。’我知道这种事听起来很奇怪,好像他真的很粗暴傲慢。可是他真的不会。对他来说,那是一种谦卑的行为,我说真的。就像是把自己托付给上帝。西蒙能够全然把自己托付给上帝,那是我办不到的。”
“西蒙很幸运。”
“他确实很幸运。可惜你看不到他的人,他很平和安详。他在大礼拜堂里找到了某种平静。他能够以一种微笑的姿态,坦然面对时间回旋,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得到神的解救了。”
“那你呢?你得到解救了吗?”
她没讲话,沉默了很久。“真希望我可以很容易回答这个问题,真的希望。我一直在想,也许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也许西蒙的信仰已经够我们两个人分享了。他的信念很强,强到能够支撑我。他对我真的很有耐性。我们唯一会发生争执的,是要不要生小孩的问题。西蒙想生孩子。教会鼓励大家生孩子。这我可以了解,可是,我们手头这么紧,而且,你也知道,这样的世界……”
“没有人有资格逼你做那种决定。”
“我并不是说他在逼我。他只是说:‘一切托付给上帝。交给上帝,他会引导我们走向正确的道路。’”
“你应该没有笨到会去相信这种话。”
“是吗?噢,泰勒,但愿不是这样,但愿我不是像你说的这样。”反过来说,茉莉就完全不相信这种事。她会说那是“上帝的狗屁”。茉莉的人生哲学是,她要做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们的世界正逐渐在解体,所有的人都活不过五十岁,那么,她说:“我不想浪费时间跪在那边祈祷。”
她天性很顽强。茉莉的爸妈经营农场。有人在他们农场隔壁进行沥青砂抽油作业,渐渐污染到他们的农场。他们花了十年的时间打官司,后来,他们和对方达成庭外和解,卖掉了他们的农场,得到一笔为数庞大的钱。那笔钱,足够他们两个退休颐养天年,好好栽培他们的女儿。不过,茉莉说,当年那件事真是一场长期抗战,打到枪管都生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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