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火星可以住人,大家就可以到那里去生活。”
“所有七八十亿的人口吗?”
他哼了一声。“不太可能。只有一些先遣队。你可以用医学术语来形容这些人,他们是繁殖的品种。”
“他们要做什么?”
“生存,繁殖,死亡。我们地球上的一年,他们已经繁衍了好几百万代。”
“目的是什么?”
“主要就是再给人类一次机会,在太阳系生存下去。最好的状况是,他们会拥有我们所能够提供的一切知识,而且他们有几百万年的时间可以进步改良。在时间回旋的小泡泡里,我们的时间不够,查不出那些假想智能生物的来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做这件事。我们的火星后代可能会比较有机会。也许他们可以帮我们思考这个问题。”
或者帮我们对抗他们?
(我确定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们用“假想智能生物”这个字眼。操控地球的假想智能生物,一种从未见过的生物,几乎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生物,他们把我们放在时间的保险库里。好几年的时间,一般大众都不流行使用这个名称。后来,当这个名称开始流行起来,我反而觉得很不安。这个名称有点无情,有一点抽象的意味,仿佛在暗示他们是冷漠无情的。真相似乎没那么单纯。)
我问:“你们已经有实践这个构想的具体方案了吗?”
“噢,有啊。”杰森已经吃掉四分之三的牛排了。他把盘子推开。“而且经费还没有贵到我们承担不起。唯一的困难是基因工程,如何改造出生命力极强的单细胞生物。火星的表面寒冷干燥,几乎没有空气。每次太阳一出来,地表就会暴露在辐射线下,细菌会死光。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有大量的‘嗜极端环境的菌类’,足以应付这样的环境。例如,存活在大西洋海底岩石的菌类,可以在核反应炉外泄物中存活的菌类。至于其他的问题,根据我们的经验,纯粹就只是技术问题了。我们知道火箭没有问题,我们知道有机演化没有问题,没什么新东西。真正唯一的新东西,是我们有了全新的视野。火箭发射后,我们只要等个几天或几个月,就能够得到长期的结果。长期的意思是亿万年。我们称之为‘目的论工程’。”
我试探着用他的字眼说:“你们要做的事情,很像是那些假想智能生物正在做的事。”
“没错,没错,差不多就是这样。”杰森忽然扬起眉毛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惊讶。即使过了很多年,想到他当时的表情,心里还是有点得意。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段有趣的文章,描写一九六九年人类第一次登陆月球。书上说,当时有一些年纪很大的人都不太敢不相信这个新闻。那些人有男有女,多半出生在十九世纪。他们太老了,老到还记得那个汽车和电视还没有出现的年代。对他们来说,那样的新闻感觉上很像童年时代的童话故事(今天晚上,两个人在月球上漫步),电视上却当成真实的事件在报导。他们无法接受。这条新闻令他们感到困惑,分不清什么是合理的什么是荒谬的。
现在轮到我糊涂了。
我的朋友杰森说,我们要把火星地球化,殖民火星。而且他不是在吹牛……至少另外十几个和他一起的人也不像在吹牛。他们都像他一样聪明,一样大权在握,而且显然拥有共同的信念。所以,他刚才的构想都是真的。那个构想已经进入某些行政程序,已经是执行中的工作了。
晚饭后,我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绕着院子里散步。
那个园艺工人的成果是很令人满意的。草坪鲜艳夺目,看起来像是数学家的梦中花园,种满了五彩缤纷的花草。草坪再过去,森林已经逐渐笼罩在阴影中。我心里想,森林的光影景致一定会令黛安十分陶醉。我又想起当年,那段流连溪边的夏日时光。她会念一些老书给我们听。有一次,我们谈到时间回旋,黛安念了一首小小的韵诗。那是英国诗人豪斯曼写的:
棕熊巨大狂野,
吞噬孱孱幼儿。
幼儿尚未知晓,
已成大熊佳肴。
我从厨房的门走进来时,杰森正在听电话。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身压低声音。
他说:“不会啦。没办法也只好这样了,可是……不会啦,我了解。好吧。我不是说好了吗?好的意思就是好。”
他把电话塞到口袋里。我问他:“是黛安吗?”
他点点头。
“她要来吗?”
“她要过来了。她到这里之前,我要先提醒你一些事情。你还记得我们吃饭时谈的那些事吧?那些事不能让她知道。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消息还没有公开。”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机密?”
“技术上来说,大概是这样。”
“可是你已经告诉我了。”
“没错,所以那已经触犯了联邦法律。”他笑了一下。“我犯法,不是你。我相信你会守口如瓶的。有耐性一点,再过几个月,CNN就会有一大堆新闻了。更何况,我对你另有安排。小泰,基金会要找人参与一项很艰巨的拓荒殖民任务,目前正在审查候选人的资格。我们需要目前正在执业的各科医生。如果你可以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那不是很棒吗?”
我吓了一跳。“小杰,我才刚毕业,还没当住院医生呢。”
“不是现在,还有的是时间。”
我问他:“你不相信黛安吗?”
他忽然不笑了。“老实说,我已经不敢相信她了。这几年不再相信了。”
“她什么时候会到?”
“明天中午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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