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有话想跟我说吗?”
他清了清喉咙。“你知道吗?”他讲得很小声,几乎快要被风声盖过去了。“我爱黛安,就像我爱上帝一样。我知道这样说听起来有点亵渎。长久以来我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不过,我相信上帝让黛安降生在这个世上,是为了让她做我的妻子。这就是她人生全部的意义。所以,最近我在想,这就像是铜板的两面。爱她,就是我爱上帝的方式。泰勒·杜普雷,你觉得有可能吗?”
他没有等我回答就关上车门,打开手电筒。我从后照镜看着他缓缓地走下山坡,消失在黑暗中,隐没在阵阵的蟋蟀叫声中。
那天晚上,我没有碰上歹徒,也没有遇到公路劫匪。
自从时间回旋刚出现那几年开始,天上不再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因此夜晚变得更黑暗,也更危险。歹徒在偏僻的地方埋伏下手的技巧愈来愈高超。我在夜间开车,遭到抢劫或谋杀的机率也就高得吓人。
开回凤凰城的路上没什么车,大部分都是往来州际防护严密的十八轮大卡车。大部分时间,路上只有我一辆车。车灯仿佛在眼前的夜色中凿开一片光明的区块。我只听得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寂寞的声音了。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车上都会有收音机。
还好,那天晚上,路上没有抢匪也没有杀人犯。
那天晚上没有。
我在弗雷格斯塔夫城外的一间汽车旅馆过夜,第二天早上再赶到机场和万诺文会合。他和一群安保人员在机场的官员候机楼里。
飞往奥兰多的路上,万诺文讲话的兴致似乎很高。在飞机上,他一直在研究南部沙漠的地质学。他被一颗石头迷住了。先前回程前往凤凰城的路上,他在一间卖纪念品的小屋里买了那颗石头。当他在一整箱的化石里挑三拣四的时候,整个车队只好停在路边等他。他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炫耀那颗石头。那是一块从光明天使景点所采集的页岩,四四方方,长宽高各约两公分半,其中一面有一个螺旋形的白垩凹洞。他说,这块从大峡谷挖出来的石头是一千万年前三叶虫的遗迹。大峡谷那一大片巨石嶙峋沙土遍地的荒野,远古时代曾经是浩瀚的海洋。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化石。他说,火星上没有化石。除了地球,除了古老的地球,整个太阳系里找不到半颗化石。
到了奥兰多,有人带我们坐上另一辆车的后座。这又是另一个护航车队,准备开往基金会园区。
安保人员为了清查周边地区,耽搁了大约一个钟头。车队在黄昏的时候正式启程。上了高速公路,万诺文打了个大哈欠,连忙跟我说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一口气做这么长时间的运动。”
“我在基金会看过你用跑步机,你的体力好像还不错。”
“跑步机怎么能跟大峡谷比。”
“没错,好像不成比例。”
“我全身酸痛,不过却一点也不后悔。这真是一趟精彩的探险之旅。希望你自己也玩得开心。”
我说,找找到黛安了,她身体还好。
“那太好了。很可惜我没有亲眼见到她。就算她和她哥哥只有一点点像,一定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她确实是。”
“只不过,你跑这一趟,结果和你原先期望的好像不太一样,对不对?”
“也许我本来就不应该抱那种期望。”也许长久以来我根本就不应该抱着那种期望。
万诺文又打了个哈欠,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他说:“噢,这个问题嘛……永远都是这么一回事。你应该问,要怎么看太阳,才不会被太阳晒瞎眼睛。”
我很想问他,这句话有什么道理,可是,他的头已经松软无力地靠在椅背的软垫上,睡着了。我不忍心吵他睡觉。
车队总共有五辆车,再加L一部装甲人员运兵车。车上有一个步兵小队,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
装甲运兵车外形四四方方,看起来很容易会误以为是当地银行用来运钞票的装甲车。
事实上,有一列布尔克保安公司的车队正好开在我们前面,距离我们十分钟车程。后来,那个车队下了高速公路朝棕榈湾的方向开过去。劫匪集团在高速公路上几个主要的出口都布署了观测员,用电话传递情报。观测员把我们和布尔克保安公司的车队搞混了,锁定我们为目标。一大群攻击部队在前面埋伏,等我们上门。
攻击部队是一群身经百战的罪犯,他们在伏击路段的前后方没置了路面地雷。那个路段正好经过一片沼泽保留区。他们配备了自动步枪,还有火箭推进榴弹发射器,布尔克的车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从第一枚地雷爆炸算起,大概只要五分钟,他们就会消失在沼泽遍布的荒郊野外,开始分赃。可是,他们的观测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攻击银行的运钞车是一回事,但攻击我们的车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这五辆车都有加强安全防护的改装,而且,那辆装甲运兵车上载满了训练有素的士兵和安保人员。
隔着深暗的车窗玻璃,我看着低浅的沼泽水面一片碧绿,光秃秃的柏树从车窗外快速掠过。突然间,公路上的灯光全暗了。
劫匪已经切断了地下电缆。突然间,幽暗变成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车窗外就是一片黑漆漆的墙壁,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得到自己满脸惊恐的倒影。
我说:“万……”
他还在睡,满是皱纹的脸孔像指纹一样纹丝不动。
接着,前导车压到地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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