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断了脖子?”
“是啊。外面雷声很响,玛蒂没有听见他摔下来,也没有听到他的叫声或别的动静。一两分钟后开始下冰雹,可他还没进来,她朝外面一看——他就躺 在地上,眼睛瞪着满天的冰雹。”
比尔最后一次看了看手表,打开车门。“老头不愿意参加他们的婚礼,可他参加了儿子的葬礼,打那以后就再没离开过T镇。他不想和这年轻女人有什 么关系。”
“可他想要那孩子。”我说。虽然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实,可说出来仍然心里一沉。别说出去,四日上午玛蒂曾对我说过,凯和我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他快得手了吗?”
“如果这是一场赛跑,我得说他已经过了第三个弯道,快到冲刺的时候了。这个月底,也许下个月,卡斯特尔县高等法院有个听证会。到时候法官会决 定是让她马上交出孩子,还是拖到秋天。我觉得怎么都一样,因为天底下唯一不会发生的事,就是把孩子判给母亲。怎么说那小女孩都要在加利福尼亚长大 了。”
听他这么说我一阵心寒。
比尔坐到方向盘后面。“别理这事,迈克。”他说,“离玛蒂-德沃尔母女俩远点。要是法庭传唤你,让你讲讲星期六的事,多微笑,尽量少开口。”
“麦克斯-德沃尔指控她不适合抚养孩子?”
“是啊。”
“比尔,我见过那孩子,她很好。”
他又笑了,不过看得出他并不觉得好笑。“我想是吧,不过这并不重要。别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老伙计。我有责任提醒你;现在乔不在了,我猜我是 这儿唯一关心你的人。”他关上卡车门,打开发动机,伸手去握排挡,突然又停住了,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机会的话,你该找找那些猫头鹰。”
“什么猫头鹰?”
“你房子里有一对猫头鹰,在地窖或是乔的工作室里。她去世前的那个秋天邮购的。”
“一九九三年秋天?”
“没错。”
“不可能。”一九九三年秋天我们没在莎拉住过。
“可惜是的。那天我刚好在这儿装防风门,乔突然来了。我们瞎扯了一阵,然后UPS的卡车到了。我把纸箱拖到门口,然后喝了杯咖啡——那些日子我 还喝这玩意儿——十分钟不到她就走了。看上去她像是为了这事特地赶来的,不过我实在不理解一个人为什么大老远地从德里开车到这儿来接收一对猫头鹰 。”
“那是秋天什么时候,比尔?还记得吗?”
“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他迅速地回答,“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我和妻子去了刘易斯顿她姐姐家,那天是她的生日。回来的路上我们的卡斯特尔—洛克 的阿格威商店停了停,伊维特买了只感恩钳子吃的火鸡。”然后好奇地看着我,“你真的不知道猫头鹰的事?”
“不知道。”
“怪了,你说呢?”
“也许她告诉过我,而我把它忘了。”我说,“不过我想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可看来它是有关系的,一件小事,可是有关系。“问题是乔为什么想要 一对猫头鹰呢?”
“用来赶走乌鸦,不让它们在木头上拉屎,就它们这会儿在你露台上做的。乌鸦见了塑料猫头鹰掉头就跑。”
虽然仍旧摸不着头脑,我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也许就是因为摸不着头脑才笑的。“是嘛?真那么管用?”
“是啊,不过你得时不时给它们挪挪窝儿,这么一来乌鸦就不会起疑心了。要知道,乌鸦是鸟里头最聪明的。找到猫头鹰可以省下不少心呢。”
“我会的。”我说道。用塑料猫头鹰吓走乌鸦——这的确是乔想得出来的主意(这方面她自己就像一只乌鸦,老是喜欢搜集些碰巧让她感兴趣的琐碎信 息)。突然间我又开始想念她了——非常想。
“好了。哪天我空下来,我们到附近好好转转。还有林子里,如果你想去的话。我想你会喜欢的。”
“我肯定我会的。德沃尔住哪儿?”
比尔浓密的眉毛抬了起来。“沃灵顿。实际上他是你邻居,我以为你一定知道。”
我回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个女人——黑游泳衣和黑短裤的搭配让她看上去像是鸡尾酒会上的怪客——于是点了点头:“我见到他妻子了。”
比尔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到处找手帕,终于在仪表上找到了(一块蓝色花格子手帕,有橄榄球队纪念旗那么大),拿起来擦了擦眼睛。
“什么事那么好笑?”我问。
“骨瘦如柴的女人?白头发?脸长得像万圣节面具?”
现在轮到我笑了。“就是她。”
“她不是他妻子,她是他的……怎么说来着……私人助理,名字叫萝盖特-惠特摩。”他把“盖”字发得特别响。“德沃尔的老婆们都死了。最后一个 也死了二十年了。”
“萝盖特是什么名字?法国名?”
“加利福尼亚。”他说着耸耸肩,好像这个词说明了一切。“镇上有些人很怕她。”
“是嘛?”
“是啊。”比尔犹豫了下,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好像在说,瞧,我知道自己在说傻话。“布兰达-梅赛夫说她是个巫婆。”
“他们两个住在沃灵顿快一年了?”
“是啊。那个惠特摩女人来来去去的,不过大部分时候呆在这儿。我想他们还留在镇上的原因是想等监护权官司判下来,然后一起乘德沃尔的私家飞机 回加利福尼亚,留下奥斯古德把沃灵顿卖了——”
“卖?你是什么意思,卖了它?”
“我以为你一定知道。”比尔说着把排挡拉到“开车”挡。“当老于格-埃默森告诉德沃尔他们感恩节后要关闭沃灵顿的时候,德沃尔回答说不打算搬 走。他说他在那儿住得很舒服,而且想继续住下去。”
“他买下了那地方。”在刚才的二十分钟里我轮番经历了惊讶、好笑和愤怒的感觉,但没有愣住过,现在我愣住了。“他买下了沃灵顿的会所,这样就 不用搬到卡斯特尔—维尔的瞭望者酒店或租房子了。”
“是啊,他是这么做的。九幢房子,包括主会所和日落酒吧;十二英亩树林,一个六洞高尔夫球场,还有主街上的五百英尺湖岸。外加一个双轨保龄球 场和一个垒球场。四百二十五万美元。他的朋友奥斯克德帮他安排的交易,德沃尔签了一张私人支票。我在想,他的确有钱。回头见,迈克。”
正文 第10章(下)
说着他倒着车出了车道,留下我一个人张大着嘴巴站在门廊上。
就在比尔不停看手表的当儿,他已经告诉了我不下二十桩有趣的事情,可我最关心的还是乔曾经来这儿接收过一对快递的塑料猫头鹰(我相信是真的, 他说得那么有凭有据,让人没法怀疑)。
这事她提过吗?
也许吧。我不记得她提过,但我该记得的,不过乔生前一向宣称,只要我沉浸在写作中,跟我说什么都是白搭:事情总是从一只耳朵里进去,又从另一 只耳朵里出来。有时候她会像对待小学生那样用别针把小留言条别在我的衬衫上,提醒我该做哪些事该打哪些电话。可是,难道我会不记得她说过“宝贝, UPS要送个快递到莎拉,我打算亲自去收,想不想一起去”?难道我会不愿意陪她去?我一向乐意找个借口去T镇走走。除非当时我正忙于那部电视剧脚夫本 ……也许赶稿赶得紧了些……她在我衬衫袖口上别了留言条……等你干完了,要是出门的话,别忘了带些牛奶和橘子汁。
七月的烈日烤得人脖子发烫,我在如今空空如也的乔的菜园里转悠着,惦记着那对猫头鹰,该死的塑料猫头鹰。就算乔真的告诉过我她要来莎拉—拉弗 斯;就算沉迷于写作的我几乎没等听见她的邀请就把她打发走了……即便如此,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她非亲自跑一趟不可呢?她完全可以打个电话找人代 收。肯尼-奥斯特会很乐意帮这个忙的,还有梅赛夫太太,还有我们的看房人比尔-迪恩,比尔不是碰巧就在这儿么?这让我产生了其它的疑问——其中一个 疑问是,为什么她没有干脆让UPS把那些东西送到德里——想到最后,我感到要是不能亲眼见到这对塑料猫头鹰,我简直没法活下去。也许,我一边走回房 子一边想,我把雪佛莱停在车道上的时候,可以把一只猫头鹰放在车顶上。对付扔臭炸弹的乌鸦要先发制人。
刚进门我就站住了,突然闪出个念头,跑去给华德-霍金斯打电话,他住在沃特维尔,专替我张罗税务和其它与写作无关的业务。
“迈克,”他热心地说,“湖边还好吗?”
“湖水很凉可天气很热,我喜欢。”我答道,“华德,我的那些记录你都替我保存五年,对吗?以防税务局找麻烦,对吗?”
“按惯例是五年。”他说,“不过你的东西我帮你保存七年——你在税务局那些人眼里可是条大鱼。”
大鱼总比塑料猫头鹰好,我心想,但没说出口,而是说道:“是不是也包括那些日程表?我的,还有乔的,乔的一直到她去世为止?”
“没错。因为你们俩都不记流水账,日程表是我报收支最好的参考——”
“你能帮我找找乔一九九三年的日程表吗?看看十一月的第二个星期她都在做些什么。”
“很乐意。你想找的是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我眼前浮现起自己作为鳏夫的第一晚的情景,当时我坐在德里房子的厨房桌前,手里拿着个侧面印有“诺可牌家用怀孕试纸”的盒子。我 到底想找什么?考虑到我爱过这位女士,而她在坟墓里都快躺了四年了,我到底想找什么?找麻烦?
“我在找两只塑料猫头鹰。”我说。华德也许以为这话是对他讲的,但我也不能肯定。“我知道听起来有点儿怪,可这正是我要找的。你能再打过来吗 ?”
“一个小时内。”
“多谢。”我说着挂上电话。
现在让我回头来想想这两只猫头鹰,这对如此有趣的仿制品最有可能放在哪儿呢?
目光落在地窖门上。很简单,亲爱的华生。
地窖的台阶很暗,有些潮湿。我站在最上级伸手正要摸电灯开关,身后的门突然“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惊得我大叫一声。外面没有风,一丝微风 都没有,空气完全是静止的,可门照样重重地关上了,或者是被吸上的。
周围一片漆黑,我站在台阶顶上摸索着电灯开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再好的水泥地基只要没有好好通风,很快就会产生这样的气味。这儿很冷 ,比门的另一边冷得多。我不是一个人住在这儿,我知道。我很害怕,说不害怕是撒谎……但我也感到很好奇。有个东西和我在一起。这儿有个东西和我在 一起。
我的手从墙上的开关上落了下来,就那么垂着胳膊站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真冷 。“喂?”我问道。
没有人回答。我能听到微弱、不规则的滴水声,那是下面某条管道上流下来的冷凝水;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远远地——从外面阳光普照的那个世界 里——传来乌鸦得意的叫声。也许它刚在车顶了扔了一枚臭炸弹。我真的需要一只猫头鹰,我思忖着,事实上,我不知道没有猫头鹰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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