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还没有用手摸过客厅里黑圣母的心,我至少应该先触摸一下她的心脏,否则,我很害怕说出所有真相。我依偎在八月的胸膛上,放弃了说出心底秘密的愿望,非常害怕她会说,没有,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事情就是那样。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反而更好。我挣脱她站了起来。“我想我该去厨房帮忙了。”我头也不回地穿过院子。那天晚上,夜色深沉,蟋蟀在欢唱,罗萨琳鼾声如雷,而我却痛哭了一场。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哭。我想,大概是因为所发生的一切吧。是因为我不愿意对八月撒谎,她对我太好了。是因为罗萨琳说——我们是生活在梦幻世界里,她的话也许是对的。还因为我非常肯定,圣母马利亚没到桃园去做我的替身,像她顶替比阿特丽克斯那样。尼尔几乎每天晚上都过来,在门廊上陪在六月身边,而我们其他人都在小房间里看电视剧《亡命天涯》。八月说她希望那个亡命者能够继续追踪下去,抓住那个独臂人,将其绳之以法。播放广告的时候,我假装去喝水,便悄悄溜到大厅,想听听六月和尼尔在说些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肯嫁给我。”一天晚上,我听见尼尔说。接着听见六月说,因为我不能嫁给你。”“那不是理由。”“但那是我唯一的理由。”
“听我说,我不可能一辈子等下去。”尼尔说。我正期待着听到六月对这话的回答呢,这时,尼尔突然走了出来,在我耳朵贴在墙上偷听他们最私密的谈话时,当场发现了我。他看了我片刻,好像打算把我交给六月似的,但是,他砰的一声关上大门走了。我拼命地逃回小房间,但是还没等抬腿,就听见六月的喉咙里开始发出抽泣的声音了。一天上午,八月派我和扎克到六英里外的县城去将最后一批蜂箱运回来准备割蜜。我的上帝啊,那天真热,此外,每平方英寸空气里至少有十只蚊虫。扎克开足了马力,将蜂蜜货车开得飞快,时速大约有三十英里。风吹拂着我的头发,卡车里充满了新刈的青草香味。路旁落满了新摘的棉花,是从开往蒂伯龙轧棉厂的运棉卡车上吹下来的。扎克说,由于棉籽象鼻虫的原因,今年农夫们棉花种得早,收得也早。公路两旁星罗棋布的棉田,看上去就像一个白雪世界,见此情景,我真希望来一场暴风雪,让万物凉下来。我做起了白日梦,希望扎克能够停车,因为风雪太大,他看不清道路,我幻想着我们打起了雪仗,用柔软雪白的棉桃互相对掷。我想象着我们用白雪筑起了一个洞穴,抱在一起睡觉取暖,我们的四肢交织在一起,像黑白相间的麻花辫。我们相拥而眠的念头惊得我浑身发抖。我双手交叉插在胳肢窝里,浑身直冒冷汗。“你没事吧?”扎克问道。“没事啊,为什么这样问?”
“你在浑身发抖。”“我没事。我有时候会这样。”我转过脸,看着车窗外面。窗外什么也没有,唯有一片片田野,偶尔掠过一个摇摇欲坠的木质谷仓或涂得花花绿绿的废弃的旧房子。还有多远?”我说话的口气好像是嫌旅途很长似的。“你不舒服还是怎么的?”我不想回答他的话,而是透过脏乎乎的挡风玻璃盯着外面看。当我们驶下公路,开上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时,扎克说我们到了克莱顿?福里斯特先生的地产上。福里斯特先生将黑圣母牌蜂蜜和用蜂蜡做的蜡烛放在他律师事务所的等候室里,这样可以方便他的当事人购买蜂蜜和蜡烛。扎克的一部分工作是将新产的蜂蜜和蜡烛运送到代售点。“福里斯特先生允许我在他的律师事务所里随便走动。”他说。“哦。”“他跟我讲他胜诉的案子。”我们的卡车开进了一条车辙,我们从座位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脑袋重重地撞到卡车顶棚上,不知何故,这使我的情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开始大笑起来,仿佛有人抓住我,使劲挠我的胳肢窝似的。我的头不断地撞到车厢顶上,我也笑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我好像笑疯了一样。我狂笑的架势就像五月大哭的情形一样。起初,扎克把车子朝车辙里开只是想听到我的笑声,但是,到后来他变得紧张起来,因为我似乎笑得停不下来了。他清了清嗓子,放慢了车速,直到不再颠簸为止。最后,那种感觉消失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我想起了那天在马利亚女儿们聚会上昏厥时的愉悦,想到此时我是多么希望就在卡车里再昏厥一次啊。我是多么羡慕乌龟的硬壳啊,它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消失在里面。我感觉到了扎克的呼吸,他的衬衫向上拉到胸口,一只胳膊垂放在方向盘上。那只胳膊结实而黝黑。他的皮肤凝聚着神秘的色彩。有些想法是十分愚蠢的,比如,认为某些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哪怕是被黑人所吸引这样的事。以前我的确认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就像水不可能往高处流,盐不可能变成糖一样。这是自然法则。也许事情很简单,我只不过是被自己所不具备的特质吸引罢了。也许是人们愉悦时产生的欲望,而根本不在乎我们生死相依的法则。扎克说过,你应该想象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他把蜂蜜货车停在隐于密林间的二十个蜂箱群旁边,浓密的树林夏日里为蜜蜂遮阴,冬月里为蜜蜂挡风。蜜蜂比我想象的更加娇气。无论是小昆虫,或是杀虫剂,或是恶劣天气,都有可能使蜜蜂遭受灭顶之灾。他下了车,从卡车后面拖出一大堆设备——头盔、备用蜂箱、新巢框,还有喷烟桶。他把喷烟桶递给我,让我点燃。我穿过樟脑草和野杜鹃,踏过火蚁冢,摇晃着喷烟桶,扎克忙着掀开蜂箱上的盖子,伸头朝里看,看有没有贮满蜂蜜的巢框。他的举动给人的印象是,他是一个真心喜爱蜜蜂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会那样的温和,那般的仁慈。他搬出来的巢框中有一个渗出了梅子颜色的蜂蜜。“是紫色的!”我说。“当天气变得炎热,花朵凋谢时,蜜蜂便开始吮吸接骨木的花粉。酿出来的便是紫色的蜂蜜。紫色蜂蜜要两美元一瓶。”他把手指浸到蜂窝里蘸蘸,然后撩起我的面网,将手指伸近我的嘴唇。我张开嘴,让他的手指伸进去,咂得干干净净。他的嘴唇上浮起最纯净的微笑,一股暖流涌上我的身体。他向我伏下身子。我希望他撩起我的面网吻我,而且从他凝视我的眼睛的眼神我也看得出来,他也想吻我。我们就这样无言相对,蜜蜂绕着我们的头顶团团飞舞,发出烤咸肉般的咝咝声,此刻,这声音里不再蕴藏着危险。我意识到,危险是可以慢慢习惯的。但是,他没有吻我,而是转身走向另一个蜂箱,继续他的工作。喷烟桶灭了。我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我们把贮满蜂蜜的蜂箱摞在卡车上,嘴巴像贴了封条,两人都一声不吭,直到我们重又坐到蜂蜜卡车上,经过县界标志牌。蒂伯龙,人口:6502威利弗雷德?马尚的故乡“威利弗雷德?马尚是谁啊?”我说,急切想打破沉默,让一切恢复常态。“你是说,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威利弗雷德?马尚?”他说,“她是一个举世闻名的作家,写过三本关于南卡罗来纳州落叶乔木的书,都得了普利策奖。”我咯咯笑了起来。她的书没有得过普利策奖。”“你最好给我闭嘴,因为在蒂伯龙,威利弗雷德?马尚写的书和《圣经》一样重要。我们每年都庆祝威利弗雷德?马尚节,所有学校都举行植树仪式。她总是来参加活动,头戴一顶大草帽,提着一篮玫瑰花瓣,向孩子们撒花瓣。”“没这回事。”我说。“噢,没错,威利小姐异常神秘。”“我想,落叶乔木是个有趣的题材。但是,如果换了我,我情愿写以人为主题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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